2019年10月17日
溫瑞安曾考我:「金庸與古龍有何不同?」我答:「金庸寫武林,古龍寫江湖。」溫兄點頭道:「你生活過。」他坐牢嘗盡世情冷暖,所以公認溫瑞安小說似古龍。
武林,用來爭雄的。爭雄當上武林盟主,受萬眾景仰,但不會增加收入,亦即讀者常常詬病角色們銀両從何來、視為成人童話一笑置之的原因。武林永遠帶點超現實。
只為討生活
江湖,用來混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只為討生活。冷兵器時代,練就好功夫,當然學以致用,可能投身軍警界(六扇門)、承辦保安(開鏢局)、開補習社(設館授徒),走歪路的便做賊,要錢要女人,手到拿來。
以上職場選擇,在金庸筆下絕少出現,有,都擺得極輕。舉例,《笑傲江湖》空負「江湖」之名──福威鏢局總鏢頭林震南不堪一擊,劉正風買個參將來做遭同道訕笑,採花大盜田伯光直頭丑角……理性地想,物流業鉅子、做官,何等社會地位?甚至來去無蹤的採花大盜也足以令衙門頭痛、色鬼羨慕吧,怎麼毫不受重視?大人物重視的是五嶽劍派合併、角逐日月神教教主之位和秘笈爭奪等等,雖然含有政治隱喻,總當不得飯食。武林稱霸了,擴充了門派,多了人來拜師,書中沒明寫要交學費(令狐沖白吃白住華山派),反而一闊三大,變不出經濟產值,所為何事?
留想像空間
所以,古龍筆下的大人物絕少趕做掌門人這趟渾水,首席反派上官金虹開宗明義搞金錢幫(見《多情劍客無情劍》),規模最大組織叫青龍會(見《七種武器》)。幫會與教派大不同,幫主沒義務傳授門人武功,門人倒靠自身藝業加入幫會一同發財。《多情劍客無情劍》借爺孫倆對白闡釋──小孫女嫌金錢幫名字土氣,爺爺說:「你長大明白金錢的好處,就知道絕不土氣了。」溫瑞安模仿古龍,在《神州奇俠》寫權力幫。金錢與權力,非常直接,強者打生打死盡為它。溫瑞安又創造《四大名捕》系列,有惡性競爭便需要制約平衡,練武者另一出路去做捕快,執行法治。亂世用重典,「暴徒」身懷絕技,官府也得招募旗鼓相當的高手,故此估計無情、鐵手、追命、冷血等四大名捕皆薪酬不菲啊。哪一方的江湖人都憑藉武功獲利,是很自然很現實的事。
那麼,怪金庸不通世務嗎?非也非也,正正他太懂,寧願浪漫一點,像寓言,保留想像空間。
我提起這些,因為,香港愈來愈走回武俠世界,黑衣客那一記飛腳,宣示着綱紀廢弛,人人宜食定夜粥傍身。不過別忘記,武林的浪漫是超現實的,江湖凶險才是本質的,現今更不只冷兵器。而且恐怖在,正邪比小說難辨,無情、鐵手、追命、冷血,作為綽號幾別致,作為正式錄用警察的形容詞,可不好玩。
撰文:余家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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