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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29日

羅啟鋭 生命通識

廟街紅塵

我想,每一個香港男人,都有一段他自身的、非常個人的、難以忘懷的廟街往事吧。

也許是童年時,到廟街去買廉價的新衣過年;也許是少年時代,到廟街去買盜版黑膠唱片;也許是成年後,到廟街去召妓、看春宮;也許是中年時期,帶外來的廠家到廟街去趁熱鬧;也許甚至是垂暮之年,摸回廟街去,真真正正地坐在榕樹頭下,回首當年。

煙遠的廟街

我的廟街經歷,開始得比一般人早,五六歲大的光景,便經常跑到我住在廟街的舅母家去玩,同時溜到附近去野。

舅母住在榕樹頭那座公廁旁邊的一幢唐樓,是二房東,住在全層最寬敞的騎樓房,巨大的木窗,俯視着整個燈紅酒綠的夜市。每次我去她那裏玩,總是趁着大人們打麻將時,溜到街上,從榕樹頭、眾坊街開始,一直沿着廟街兩旁的攤檔,逛到佐敦道,才又轉回榕樹頭,大人們仍未打完四圈呢。

我自小喜歡廟街的光怪陸離,攤販叫賣,街坊講價,老外被騙,老饕吃喝,壯男賣武,妓女挑逗,鴇母拉扯,大漢收數,差佬收規,一切的眾生相,又或眾生無相,形形色色,都提供了我成長期所需的教育養份,包括市井中文、港式英語、蠱惑數學、真實社會、流行音樂、街頭美術、以至一切的生存通識。

廟街淨化史

直至現在,我還是個廟街常客,每隔一陣子,便會心思思地跑回去,蹓躂蹓躂,買點日用品,看看新鮮事物,聽聽街頭賣唱。不過,現在的廟街,總讓我覺得有點太乾淨,就像近年紐約的四十二街,充斥着迪士尼、華納、Nike等健康的店舖,缺少了當年那種神秘的、流氣的庶民刺激,叫人遺憾。

但無論如何,廟街還是有着它的吸引力的,我尤其喜歡偷看和偷聽那些榕樹下的相士占卜,他們收費便宜,卻十分賣力,總是皺着眉頭,瞇着眼睛,屈起手指,盡力替眼前的失意男女指點迷津,遇上特別壞的天氣,雙方在寒風或酷熱中,勉力挑戰人生與命運,負隅頑抗,叫人佩服與感觸。

我記得有一個傍晚,忽然颳起一陣大風,轉眼便下起滂沱大雨來,那個利用一頭靈雀替人解籤的相士,一邊狼狽地收檔,一邊盡心把最後的幾句忠告,解說給一對陷入感情困局的男女聽,雨點打在三個偶遇的紅塵中人的臉上,衣履盡濕,才匆匆分手,看着也難過。

風雨中,相士掩護着他的那頭靈雀躲進公廁,那對癡男怨女相扶着跳上小巴,占卜者與問卜人,各自奔竄向飄搖的命運,中間還夾着一頭倒楣的小鳥,適逢其會,落魄於紅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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