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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7月25日

張綺霞 訪談錄

古籍修復專家李瑞雲 與書為伴 簡樸快樂

本地古籍修復專家李瑞雲(Jennifer)的家也是工作室,位處偏遠,出了港鐵站、轉上了巴士、走過一條長長的樓梯,轉過種滿林木的小路才能到達。小小的客廳放滿龐雜的工具,四周堆放各種修復中的書籍,她做示範時動作細緻緩慢,很安靜,窗外就是蓊鬱的山頭,在這小小的客廳,時間彷彿停頓了。

曾經在跨國公司擔任要職,李瑞雲過着周遊列國的生活,到處收藏心愛的書籍,後來看不過公司在內地種種破壞商譽的行徑,離職投身書海,開設二手書店,雖然最後不敵租金壓力而倒閉,卻學會修書技藝,如今以此為業,雖然收入不高,但終日與書為伴,讓她很是快樂。

 

在李瑞雲的客廳中央放了一個大畫框,其中貼滿各種物品,這個畫框,是她的生命故事,在本地學修書不成時留下的殘餘書脊、購買古董修書機器時夾在其中的蒸氣機宣傳單張、暗戀對象所送贈的CD,還有毛主席與小朋友快樂地笑的畫像,下方放了革命宣傳歌曲的3張黑膠碟,旁邊卻放了佛經,她笑指希望以經文消除戾氣,不諱言自己很「反共」,這源於小時候的經歷。「文革的影響,到今天仍未散去。」

文革恐怖回憶

香港出生的她,對內地卻毫不陌生,大躍進、大飢荒之時,她雖然年幼,卻已經要跟媽媽帶着沉甸甸的食物回鄉探望舅舅和婆婆,外公一家被打成「富農」,不斷被批鬥,她們去探望時才把其從勞改營中放出。留了10多天,母女倆獲發的糧票,全都儲起來給親戚,但她們離去後,食物全都給幹部搜刮乾淨。

後來文革爆發,開始有五花大綁的浮屍漂來香港,消防員、警察經常在維多利亞港打撈。她家中環境算不錯,爸爸做地盤二判,難得有電視看,每次看新聞都見到這些畫面,深感文革的恐怖。而那陣子,每天晚上9、10點左右,家中門鈴總會響起,原本應該上床睡覺的她爬起來窺探,原來是內地來的親戚,幾經辛苦偷渡來港,身上多是衣衫襤褸。

她仍記得這些人驚險的逃難故事,「有個親戚與其他兩個朋友從蛇口游過來,其中一個被鯊魚咬斷腳,溺水而亡,有個直接給鯊魚吃了,只有他一個人生還。」熟悉的,父親會安排他們到自己的公司做工,不熟悉的,就給他們一兩百元,幫助他們解決燃眉之急,夠用作半年的生活費。這段經歷,為她日後的耿直作風埋下了種子。

從小她成績不好,卻熱愛看各種故事,甚至會不吃早餐,省下零用錢來買書,躲在被窩裏用電筒看,二年級已經大近視。但看書鍛煉了英文能力,她長大後進入跨國公司工作,成為外派員工,去不同國家駐留,開始收藏兒時買不起書籍的舊版本,並研究修書。

後來輾轉之下她進駐台灣,在國際物料生產公司擔任亞洲區代表,公司為知名服裝品牌提供原材料,正在內地開拓業務,她也要經常跟內地人打交道。「當時許多公司都以為在大陸有金執,很信任大陸人,但他們未上位的時候,不會惡給你看,香港人卻很容易看出來。我的外國老闆更直接跟我說:『用大陸人比用香港人好。』因為他們才能理解大陸的環境,貪污黑心。無論他們做錯了什麼都要包容。」

她對內地的作風看不過眼,尤其是質素出了問題卻刻意隱瞞,鬼佬上司卻一再縱容,有次,跟她相熟的跨國品牌高層特地飛去台灣向她投訴,原來其內地員工已經勒索他們一年。「對方說,你覺得你能處理嗎?跟公司管理層說出來,會否影響你工作?我答,有影響我也要說。」

商討過後,老闆卻不覺得有問題,只是要該名員工退回金錢,連處分也沒有。她氣憤不過,而此事也成為她與老闆決裂的臨界點,最後她被調回香港投閒置散,心淡離開。她離開後,過往合作的國際品牌也紛紛與她的前東家解約。

評價佳生意差

做過一陣子兼職顧問,耿直的她對於商界一切看不過眼,加上感情重創,心灰意冷辭掉工作,跑去英文書店做店員,工資低,卻在書中找到難得的安寧。於是她決定用積蓄開設二手書店「書閣」(The Book Attic),因為獨特個性而被外媒報道,曾被CNNGo評為香港最佳獨立書店,生意卻一直不佳,連年虧蝕,最後在2013年結業。

而在開設書店時,她也開始自行修書,起初只是將每本收回來的書仔細消毒清理,做一些簡單的修復,有顧客甚至以為她賣的是新書,讓她自豪不已。但知識有限,她開始找人修整珍藏的舊書,找來兩個自稱專家的外國人,卻將書全部修壞,讓她氣結。偶爾知道港大校外課程有教圖書修復,興致勃勃報讀,卻發現一無所獲,甚至當中的修書方法是錯的。她憤憤不平地說:「被人騙了3次。」

輾轉下,她經朋友認識了英國知名的古書修復專家Flora Ginn,Flora屢獲大獎,更曾替皇室修復書籍,透過電郵聯絡上Flora後,李瑞雲表明拜師意願,對方推卻一年後終於答允,她立即買機票飛往倫敦,習得正統方法,在一個月內就掌握了修復十九世紀布面書的技巧,並成為英國書藝家協會(The Society of Book Binder)少有的亞洲會員。書店結業後,她變成全職修書人。

這些年來,她不斷鑽研不同種類的書籍,更曾在英國蘭柏宮幫忙,如今要修復有300年歷史的書也沒有難度。本地以修書為業的人極少,像她那樣獨立修書的專家更罕有,「可以說香港只有我一個」。她偶爾也收到一些被不專業修過的書,例如用工業革命後的精裝書方法改造古書,粗暴破壞原來的書肉,割下深痕,以便用膠水黏合,讓她心痛。「這是製作圖書館書的方法,不是修書。」

看似嚴肅的她,其實有一顆童真的心,在古董修書工具旁可見有日本漫畫人物櫻桃小丸子嘜頭的物件,而她自己最愛和收藏最多的是童話書,以滿足童年時對書的渴望。第一次去英國學修書,帶去的是《魯賓遜漂流記》1844年版本,是小時候一眾兄弟姊妹爭看的書,特別有感情。

之前開設二手書店蝕足6年,中途有善心外國顧客請她當兼職秘書作幫補,最後仍是結業收場。如今她全職修書,只能在小小的客廳進行,坦言要以此維持生計很難。「在英國,修書是按小時計,60英鎊一個小時起跳,但修書很花時間,如果要收足外國的價錢,不是每人都願意,我現在很多時連一半價錢也收不到,唯有慳些,用積蓄。」

笑紋多過皺紋

她今年65歲,外表較真實年齡年輕,她知這個年紀難以找到全職工作,看着不斷下跌的存款數字,倒也樂觀,「我覺得天無絕人之路,不會餓死的!」

她生活簡樸,卻也開朗快樂。「人生中一定有好多煩惱,只要思維方式轉一下,就不會生氣了。我把那些不開心的事都變成助力,給人修書修壞了、課程無收穫,都變成我更大學習的動力,不會生氣太久。搭港鐵時往往會看到很多人都愁眉苦臉,久了就會有皺紋,但我是笑紋多些,哈哈!」

 

李瑞雲小檔案

出生地點:香港

年齡:65歲

職銜:「書閣」(The Book Attic)創辦人

 

撰文: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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