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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21日

幸瑜 訪談錄

中大前校長劉遵義 暢論貿易戰與下一波金融海嘯

中美貿易戰波譎雲詭,《紐約時報》形容現已進入「加時賽」階段,《南華早報》披露特朗普和習近平的會談再有變數,或要延遲到今年6月。「中美最終應該會達成協議,結果未必是最滿意,但雙方皆可接受。」中文大學經濟學教授劉遵義(Lawrence)在2月底接受本報訪問時作出預言。

劉遵義在美國教書四十載,回港後曾任中大校長,對經濟素有獨到見解,訪問時無所不答,他揚言:「大企業因管理不善而倒閉,政府不該出手救,只要保障小市民利益便夠。」又直斥華爾街監管寬鬆,衍生工具勢必引發下一波金融海嘯,「如果你間屋的火險,其他人都有權買,你肯定晚晚徹夜難眠!」

1944年出生的劉遵義,家中排行第二,母親是已故中華民國監察院院長于右任姪女,延續知識分子的家族傳統,品學兼優,畢業於聖保羅男女中學附屬小學和聖保羅男女中學。「家母在1959年過身,當時自己只有15歲,但仍有依稀記憶,比方說,當年無人說環保,但她對環境保護的意識很高,要求最後一個離開房間的人,必須關燈。」他微笑道。

他年輕時負笈美國,畢業後留在史丹福大學教書,轉眼40年,2004年7月1日回港擔任香港中文大學校長,直至2010年卸任,同年迎娶已故歌手張國榮的外甥女麥嘉軒,第三次步入婚姻殿堂。年屆七十四的他精神奕奕,中氣十足,繼續擔任中大經濟學講座教授,把所學所得傳授給下一代。

「本來我在美國讀物理,之後受到一個講書頭頭是道的經濟老師影響,生命改變生命,研究院時改讀經濟,也可說是陰差陽錯,所以現在也經常鼓勵年輕人多接觸不同事物,才能了解自己的志趣。」他離開校長的座椅後,一度想過返美退休,但最終接受行政會議的邀請,被迫放棄美籍身份,犧牲甚大。

「當一個人要放棄美籍,便要把全球資產重新估值,然後繳交30%增長稅,哈哈!反正已交了,無謂再回去。」說着他也忍俊不禁,捧腹大笑,「的確,美國生活是舒適一點,空氣好點,地方大點,當時都有掙扎,但想一想,畢竟已答應別人,也想服務香港。」

中美思考如何收科

活到老,做到老,劉遵義今年仍推出新書《天塌不下來:中美貿易戰及未來經濟關係》,正好呼應時局的變化。「出這本書其實是無心插柳,起初把舊文章集結成書,並非想談貿易戰,但出版社發覺有幾篇文章提及貿易戰後,反建議不如先出一本關於貿易戰的書籍,於是加入了幾篇新作,趁那時推出。」他喝一口茶說。

究竟貿易戰的走向會如何牽動全球經濟,中美雙方又是否願意認低威?且聽劉遵義娓娓道出他的看法。「美國不想破局,中國也不想破局,但中美終會達成協議,結果未必是最滿意,但是可以接受。美國以國家安全理由先提出關稅,中國隨後奉陪還擊,現在大家思考如何收科,畢竟雙方減少出口是雙輸之局。」

普羅大眾難明箇中來龍去脈,但他教大家留意,只要特朗普和習近平肯見面,就意味着好事不遠矣。「講不成又何必浪費時間見面呢?見面即代表拍板成交,不見面即是講數不成,特朗普只不過想鋪下台階給自己,告訴美國人,這是他的政績。唯一要留意的是,他是善變的人,治國像談生意一樣,說不定臨簽約前突然增加要求,但習近平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對貿易戰的前景是審慎樂觀。」

最怕不知會否下雨

今時今日,市場上充斥「財經演員」,常聽到「貿易戰引至大蕭條」的危言,此話是否可信?劉遵義大笑兩聲後說:「看不到這是全球經濟崩潰的誘因,首先,中國的損失大於美國,但仍算可承受範圍之內,GDP增長6%以上,最壞預期減少2%,增長仍達4%,比美國還好。」

「最大憂慮不是貿易戰本身,而是箇中帶來的不確定性,解決到自然好,即使關稅持續下去,大不了是各國再想辦法善後,簡言之,落雨就帶遮,不落雨就不帶遮,但最怕是不知道會否下雨,便難以思考下一步如何走。」對於貿易戰對本港的打擊,他認為實際上相當有限,也深信東方之珠能夠再綻光芒。

此刻,香港人要做的是思考如何轉型,重新尋找角色,劉遵義直言大灣區和「一帶一路」概念都是契機,但認為本港缺乏條件自成一國為「創新基地」。

「有沒有聽過大疆創新(DJI)?創辦人是科技大學培養出來,經營無人飛機,市佔率是全世界最高,他們畢業後都要回內地設基地,因香港製造不了,意味着往前走的話,必須跟鄰近城市合作……」香港過往成功的方程式,今日不管用,他大膽地表示:「香港的轉口業只會繼續走下坡,最高時佔內地超過一半,現在剩下區區10%左右,別人為何繼續用香港碼頭呢?貨櫃碼頭已經可以拆掉,用來起屋,拆,只是時間問題。」

「搬得走的就業機會,始終會搬走,像滙豐的後台已設於內地,全球一體化之下,你要想想商家為何要留低,旅遊便無法搬走。」然而,每年6500萬遊客被指超出香港的負荷,很多民生問題隨之而來,他不假思索地說:「這是政策的問題,零團費不該出現,結果帶來強行消費,說穿了是欺騙遊客;大學餐廳可以限制旅遊巴數量,學校內部大可作出規定。記得京都以前天皇住的皇宮,每日只批准300人參觀,規定一半是本地人,一半遊客,這不就好好地解決了問題。」

金融海嘯關鍵問題

每個人都關心金融海嘯何時再臨,劉遵義想了一秒便說:「時間上說不準,但不會在香港或東南亞發生……你聽過CDS(credit default swap、信用違約交換)嗎?這是一種信貸與保險的金融衍生工具。」他再解釋:「你買了我的債券,怕我破產,於是再買公司的CDS,真的破產的話,保險公司會作出賠償,但問題是在美國,阿貓阿狗都可以買CDS。這樣說吧,這間屋是你的,你有權買火險,一旦其他人有權買你間屋的火險,那麼其他人就宜不得想燒你間屋,那肯定屋主晚晚睡不着覺。」換句話說,人人都可以買企業的CDS,意味着投資者也想企業倒閉,才能獲利,荒謬到極。

「國會已通過CDS不是保險、不是賭博,不受到兩方面監管,當年雷曼倒閉,時任美國財長是高盛老闆老友,不救雷曼,救了AIG,此後AIG賠了一大筆錢給高盛,這是華爾街衍生工具帶來的危機,而且市場很難察覺到。」他搖頭說。

最後,他呼籲一旦再有大型金融機構出事,政府不該再動用人民的血汗錢救火。「由2008年到現在,金融界成為最大受益者,中下階層儲蓄率高,低息環境受苦的是他們,這10年來社會所得分配不均,間接加劇了貧富懸殊。如果金融機構倒閉只是大股東經營不善,這是咎由自取,不該出手救市,政府只需要賠償給所有小額存款戶便好。」

聽完他的說話,記者覺得口袋盛滿厚厚的隱形鈔票。

 

劉遵義小檔案

出生年份:1944

家庭狀況:已婚,妻子為麥嘉軒

學歷:史丹福大學物理學理學士學位、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經濟學文學碩士與哲學博士學位

職銜:香港中文大學藍饒富暨藍凱麗經濟學講座教授

 

撰文:幸瑜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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