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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月19日

李維榕博士 故事從家開始

我老婆有病

一個7歲女孩不肯上學,母親一坐下就投訴丈夫,說他沒有擔當,不守承諾,並且到處說她不是;丈夫也是針鋒相對,埋怨妻子過於強勢,情緒激動,什麼事都可以鬧上幾個小時,讓他無從應付。

像很多無法面對妻子情緒高漲的男人,他唯一的處理方法就是不停地說:我老婆有病!

老婆氣得要爆炸,愈顯得情緒失控,愈證明自己有病。連她的精神科醫生都認為她患有精神分裂症,給她吃藥。

孩子不上學,父母理應商討如何處理,但是這對夫婦的對話內容全是:你有病,我沒有病!不是爭得死去活來,就是無言的憤怒。倒是那個7歲的小女孩盯着他們,不停地在他們中間調停。

女孩說:「他們總是互相埋怨,把問題都推到別人身上!」

父親對妻子沒有幾句好話,對女兒倒是十分溫柔,趕忙向她解釋:「寶貝,你心裏有什麼話,可以對爸爸說,爸爸會聽你的!」

無法脫離鐵三角

稱女兒為寶貝,卻說老婆是精神病,不用細說,也可以明白妻子為什麼如此怒氣沖天。

但是女兒並不領情,幫着母親數落父親,說父親嘮嘮叨叨,教起功課來要花上數個小時。母親在旁也加一句:「他本來就很嘮叨!」

女兒也小心翼翼,一聽到父母指摘對方,就不再多言。她說:「我有我的問題,你們也有你們的問題,你們不去解決自己的問題,卻總是把我扯進來!」

孩子這句話,是我在臨床工作聽得最多的。很多出了問題的孩子,在面對父母的糾紛時往往都會說出這句話。孩子究竟如何被扯入父母的轇轕中,必須見到三人一起的互動,才可看到端倪。

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對外面的世界提不起勁,全部專注力投入父母的一舉一動中,這幾乎是我所見很多孩子出不了家門的根本因由。怪不得Murray Bowen說,人的問題都是基於無法脫離鐵三角。每當父母產生矛盾,孩子就會前來打救。說是父母把她扯進來,其實孩子本身也善於扮演這個角色。

三人行,他們的微妙關係就像一種舞蹈,把每個人都連接起來。母親的精神病,很快就不再是她個人問題,而是夫婦之間無法解決問題的一種表徵。有了精神科專家的診斷,父親更是振振有詞,把她生病這回事轉告孩子的老師,現在連孩子也說她是精神分裂!

母親逼着父親向孩子澄清,父親堅持已經與孩子解釋清楚。孩子卻不停抗議說:「我沒有參與!我沒有參與!」

每人都感到有理說不清,父親轉向孩子:「你不是說過處女座的人神經質嗎?」

女兒:「我只是說,處女座的人有潔癖!」

母親聲淚俱下,孩子也淚流滿面,再也不肯發言。

我問母親:「你是否很生氣?」

她答:「氣死了!現在都不敢到學校去接女兒放學!」

連母親都怕在學校露面,女兒又怎可能上到學?好在她找到另一個醫生的診斷,否定了她的精神分裂,才讓她有翻身機會。我看她的表達有條有理,只是一個咄咄逼人的妻子,氣憤有餘,病態不足,正如她所指的,丈夫才是她的病!

丈夫仍然堅持:「她現在是說得很好,但是回家一生氣就一發不可收拾!」

妻子回應:「你自己不也是一樣失控,動不動就罵人!」

兩人繼續堅持,誰也不肯讓步。

沉默了好一會,丈夫終於說:「我已經試過千萬個方法,沒有用的,我已經打算放棄!」

孩子立即緊張起來,她說:「不想再聽下去了!」

我們讓她暫時離開房間。

這是我在上海進行的一個家庭評估示範:問題是孩子拒學,但是孩子問題總是牽涉到父母,這本該是好事,因為大人理應比孩子更有能力處理問題。奇怪的是,談孩子問題容易,談夫婦問題卻是千絲萬縷,這也是對家庭治療師的一個很大挑戰。

父母說孩子有問題,孩子說父母有問題,究竟從何解決?

愛的方式太奇怪

我對這夫妻說:「你想知道孩子為什麼不上課,她已經很清楚的告訴了我們,要解決你們的問題,其實也不難,只要大家肯放下成見,一同改變這種沒有人活得順暢的共處形式,但是如果你們真的打算放棄,我們也沒有辦法,只能為你們惋惜。」

正打算結束會談,要站起來時,父親卻突然意猶未盡,靦靦腆腆地說:「我其實是很愛她的!」

我嘆一口氣:「那你為什麼不告訴她?」

這次妻子不再板起臉,也忙着回應:「我也是愛他的!」

爭執了兩個小時,他們終於向彼此伸出手來!孩子突然拍着手走進來,原來她一直躲在門外偷聽。

我忍不住笑他們說:「你們這種愛的方式也實在太奇怪了,一個老說老婆有病,一個生起氣來就翻天覆地,弄來一個精神分裂的診斷,也實在太划不來。」

這次他們都沒有爭辯,丈夫緊緊抱着妻子,也許他開始明白,沒有得到丈夫滋潤和愛護的妻子,就真的會成為瘋子;也許她也知道,得不到妻子尊重和接受的丈夫,也必然沒有好面色。這只是一個突破,怎樣除舊迎新,成功帶給孩子一個溫馨家庭,才是治療的開始。

孔夫子說:修身,然後齊家,也許有時我們都太任性了!

撰文 : 李維榕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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