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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24日

松花芥子 視線所及

西湖七月半

「西湖七月半,一無可看,止可看看七月半之人。」明末文人張岱的《陶庵夢憶》卷七有一篇〈西湖七月半〉,列舉了遊湖看湖的五類人:「樓船簫鼓,峨冠盛筵,燈火優傒,聲光相亂,名為看月而實不見月者」;「亦船亦樓,名娃閨秀,攜及童孌,笑啼雜之,環坐露台,左右盼望,身在月下而實不看月者」;「亦船亦聲歌,名妓閑僧,淺斟低唱,弱管輕絲,竹肉相發,亦在月下,亦看月而欲人看其看月者」;「不舟不車,不衫不幘,酒醉飯飽,呼群三五,躋入人叢,昭慶、斷橋,囂呼嘈雜,裝假醉,唱無腔曲」;「小船輕幌,淨几暖爐,茶鐺旋煮,素瓷靜遞,好友佳人,邀月同坐,或匿影樹下,或逃囂里湖」。既有為賞月的,也有為看人的,更有為喝酒唱歌或與友相聚而已。

這晚我夜遊西湖,頭上的半月明亮如銀,絲毫不被杭州市區熱鬧的霓虹燈光掩蓋。距七月十五還有一星期,湖濱、斷橋、孤山、北山路都是接踵並肩的遊人。應該說,已躋身新一線城市的杭州,西湖邊無時無刻都是遊人。

氣溫炎熱濕潤,確實一無可看,只能看人。現在的遊湖人與三百多年前的五類看湖人,那描寫竟然甚為神似,活靈活現。豪華的樓船畫舫,現在也有,不過是能載客百多人的大眾化輪渡,穿梭來往小瀛洲湖心亭。如果還有什麼達官豪客、閨秀童孌、名妓閑僧等,大概是在深藏龍井虎跑山裏的私房菜館觥籌交錯。

「大船小船一齊湊岸,一無所見,止見篙擊篙,舟觸舟,肩摩肩,面看面而已。少刻興盡,官府席散,岸上人亦逐隊趕門,漸稀漸薄,頃刻散盡矣。」我在湖濱觀看激光燈影秀,結束後大夥兒各自散去;正值大畫舫靠岸,遊湖的遊客上岸,大家爭先恐後地離開,亂作一團。也不過十來分鐘,湖岸邊已回復安靜。

杭州的繁華,西湖的優美,數百年來好像如一,從未衰落。但是看看同樣是《陶庵夢憶》的記載:「崇禎辛巳、壬午洊饑,民強半餓死。壬午虜鯁山東,香客斷絕,無有至者,市遂廢。辛巳夏,余在西湖,但見城中餓殍舁出,扛挽相屬。」這是崇禎十四、十五年的事,離明亡只有兩三年。也就十來年光景,原來富人貴客、市井平民、文人名士節日同遊西湖,雅俗共行的天堂,卻蛻變為餓殍遍地的人間地獄!

世局變幻如白雲蒼狗,繁花似錦的浮世,一陣凜冽寒風吹過,就飄零落寞。正是「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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