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4日
九龍城衙前塱道24號地下的大和堂參茸藥行,5月1日正式成為歷史,7月重開時將變身咖啡店。中藥和咖啡都是苦的,店舖近百年的招牌、百子櫃、木凳等古董全保留下來,所以大和堂看似消失了,其實得以延續……
已故名醫鍾伯明是大和堂的金漆招牌,與咖啡店老闆簽租約的鍾伯明女兒鍾潔儀(鍾姑娘),此時此刻除憶起爸爸的點點滴滴外,也欣慰替近百年的老店找到好歸宿。
大和堂所在唐樓建於上世紀二十年代,屬廣式騎樓設計,1932年姓鄧的老闆把地舖用來開參茸藥行;鍾伯明在廣州考得中醫牌,1940年和弟弟來港,經朋友介紹成為店內醫師。1945年香港重光,他的妻子回廣州探親時誕下女兒。
除了一個哥哥在二戰時喪生,鍾姑娘有七兄弟姊妹,她是唯一的女孩,下有兩個弟弟。全家住在附近的唐樓三樓,鍾伯明靠着醫術養家,早餐幾塊方包加一壺龍井,午飯和晚餐都在舖裏吃。「年中無休,早上8點開工,下午4點回家休息10分鐘,落樓做到晚上9點。」
家人看病要排隊
在鍾姑娘一家看來,工作狂的爸爸很嚴厲,對街坊和病人很和藹,對兒女是另一副面孔。她形容童年生活像「軍訓」,放學回家遇到不打招呼,爸爸會說:「唔使叫人㗎?」他也沒空帶兒女遊玩,「這張宋王臺的合照,其實是辦公事時經過影的。」鍾姑娘指着一張黑白照片說。
家教有多嚴?鍾姑娘很少去大和堂,更不准落街玩;直到大哥鍾福利在店裏做醫師,護士畢業的她才幫手執藥。記者問:「重男輕女啊!」她說不知道:「我們小時候病,媽媽打電話他也不回來,急起來抱下去也要排隊,有空了才看我們!死唔死?」
老一代爸爸都是對外人好,對家人特別嚴格的傳統男人。店裏有很多政要或明星幫襯,鍾姑娘當然不能影相拿簽名,記者問有哪些名人和趣事,她好像爸爸在場似的,「呢啲私隱,梗係唔講得啦!」但再口密都阻不了客人送的匾額講真話。
店裏有1970年周生生總經理周君令的委任狀,寫明請鍾伯明為公司常年顧問,另有袁海先生找伍蕃將軍寫下「劍膽琴心」4個大字。海外和網上也有不少人稱讚鍾伯明醫術高超,伍志堅醫生就曾在網上專欄寫出1959年的親身經歷:
「童軍總會的西醫懷疑我患腎病……我失望、我害怕。母親帶我看鍾醫師,把脈後說:『沒有腎病!飲幾劑茶就會無事!』飲了幾劑茶後,我再去看指定的西醫,果然真的無事!」
鍾姑娘也分享了一位英國高官的經歷。「他來了幾個月,糖尿病竟然斷尾啦!他跟自己的西醫說,對方也感到出奇,何以能斷尾?阿爸說糖尿若沒吃西藥可斷尾,吃過西藥則不能斷尾。對方事後請爸爸吃大餐,爸爸帶上會英文的弟弟去,我只能留在家裏。」她無奈地說。
子女膳食極簡單
說到吃方面,鍾姑娘也有很多回憶。「隔幾個月,阿爸會帶全家去飲茶,早上5點要起床,像軍訓一樣,我只能在家吃媽媽買的麵包,到中學才有份飲茶。」鍾伯明會帶幾個孩子「飛的」去旺角老茶樓,「那種客人會帶鳥籠去的舊茶樓」。
他是要養家的大忙人,當然沒興致撚雀,飲早茶也急過救火。「我們搏命食,因爸爸趕住回去看病。」也許是風風火火的飲茶經歷,鍾姑娘不肯去餐廳訪問,而是選擇去九龍寨城公園傾,「這裏很好啊,不怕阻人家做生意,也可以大大聲講,不怕人家偷聽。」
鍾伯明是個仁醫,給附近的樂善堂和街坊福利會做義診,偶爾遇到窮人求醫,還會不收診金,「甚至連藥費都會大叫:『入我數!』那當然,總不能讓老闆支付藥費吧?總之,他對病人特別好,對我們卻特別嚴格。」鍾姑娘笑着說。
送6個兒子去外國讀書,鍾伯明通通只提供一年學費,其餘要他們自力更生。鍾姑娘是唯一的掌上明珠,當然放在身邊,記者說:「爸爸其實很疼你,不然怎麼留你在身邊?」她說:「他本來要送我去英國,但我說不會英文,最後才作罷!」
記者問:「爸爸怎會容許你逆他意?」
她說:「唔知啊!後來叫我去讀護士,我就做了一輩子護士。」學護時月薪200元,鍾伯明怕她不夠花,「他說見你那麼慘!補貼吓你啦!」記者說:「你看多錫你?只是不說出口而已。」
「講就咁講囉!」她有點不服氣地說。
記者問難道沒給?「係啊!哈哈!誰想得到沒多久薪水就高了,既然夠花就不再補貼啦!」說到這裏,公園傳來一陣笑聲。雖然爸爸做中醫師收入穩定,但他們全家都很節儉,「所以吃得我們皮黃骨瘦!」鍾姑娘幽默地說。
記者以為每餐有四菜一湯,鍾姑娘回憶說:「三哥最叻買餸,常買冬瓜、魚。」
記者問:「煲冬瓜湯,再蒸條魚嗎?」
「不是,是冬瓜蒸魚!」
記者再問:「那魚夠大條的!」
她搖頭說:「每人一箸!我和弟弟算好了,哥哥們在日本仔時代吃得更少。」
爸爸是著名中醫師,應該注重孩子的營養吧?鍾姑娘頑皮地說:「晚上偶爾叫媽媽燉雞,給他吃,我們沒份吃,說後生仔吃正常飯就夠,瘦肉、魚就足夠。我後來想,到底係唔係呢?我覺得唔係啦!」
說完吃的趣事,原來鍾伯明曾經想過移民,「他去過加拿大和美國探兒子,覺得那邊地方闊落,想過將來退休移民過去。不過,他在那邊的時候想移民,回港後在店裏坐幾天就忘了,捨不得店舖、街坊和病人,有什麼辦法?」
病人第一,家人第二,媽媽再勸也沒用,連胃出了毛病也不知,認真是能醫不自醫。「爸爸真是做到死嗰日。記得那天胃不舒服,回家休息後送醫院,很快就去了!什麼都沒有交代。」鍾姑娘黯然說。大哥鍾福利接手後也做到2012年去世。
現在已沒有傳人
大和堂第一任老闆姓鄧,去世後由鍾伯明父子繼續經營,2012年後由鍾伯明親戚兼前掌櫃郭活卡改做中藥舖,去年5月才正式結業。「其實,我們是沒辦法才租出去,一來自己年紀大了,外國的姪仔也不願回來,幸好找了個好租客。」
大和堂找到好歸宿,可是鍾伯明的醫術卻失傳了。記者說:「如果醫糖尿病的藥方留了下來,那能幫到多少人啊?」鍾姑娘嘆口氣說:「唉!誰知道啊!當時又不懂得問。」爸爸偶爾也會分享醫治病人的事情,可惜他一年中只有年初一回家吃飯,「我們等到飯菜都凍了!」
鍾伯明赫赫有名,連日本中藥機構也來請教,「來過好幾次,請教他如何診病。」爸爸跟街坊無所不談,跟兒女卻不多言語,「朋友問他為何對子女那麼嚴?他說香港地那麼亂,唔嚴點得?尤其女仔!」
談到鍾伯明對女兒特別嚴格時,鍾姑娘在外國的哥哥WhatsApp傳來舊相片,她邊看邊講解,流露對爸爸的思念:「你看這輛古董車,不是我們的,站在旁邊影相而已。」記者不禁說:「你看,每張大合照,爸爸總是讓你站在旁邊。」
「唔知啊……希望將來街坊來喝咖啡,都聯想到我們阿爸!我們做子女的也有光彩!」鍾姑娘看着不遠處的衙前塱道說。她口口聲聲說爸爸很嚴格,但每次說「阿爸」兩個字都像個小女孩……
撰文:吳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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