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29日
生在香港,花農梁日信卻不太重視金錢。
滿臉陽光的他說:「錢,搵得到只是數目字,搵唔到就要繼續努力。」
更實際的是,他連續兩年開放花田免費給遊人參觀;他又試過種植稻米,絕大部分免費送去老人院,只為當年由中山偷渡來港,受過老漁民施飯,他要報恩。
在元朗新田務農半世紀,他沒有買過一塊田,也沒有置業。由中山走難到香港定居,但這20年來,他和家人因面臨收地及水浸之苦,天天都在「隨時執包袱」的狀態之中。梁太說丈夫「為人戇居」,而擁有多片花田的梁日信竟然從無送過一枝花給太太。
甫坐下,梁日信拿出一把絲苗稻穀出來,說他準備在農田試種這款稻米。
「我會把收成送給長者。」他道。這個善舉他已不是第一次做,在2013、2014年,他各用了120天時間來種米,最後把收成送到老人院,及分給前來幫忙的義工——「其實大部分義工最後都沒有取米,都送去老人院。」他道。
為何他要回饋長者,其實今年66歲的他都算是長者了。
他說當年受過老漁民之恩,時為1959年,他與家人由中山偷渡來港,「我的爸爸是貧農,雖然不是地主,但在中山都被人批鬥。還記得在年三十晚,月黑風高之夜,我們成條村有10多艘艇一起出發駛到澳門。我們在艇內躲了整晚,在海面隨時會遇到掃射。」冒險成功登陸後,岸上的漁民見到這班小孩子餓得不似人形,本來他們也貧窮沒有充裕食糧,但也分了一些米粥給梁日信,「還有警察,他們的薪水才20元,他們給予我們一二角錢。」他道。
種香水百合30年
信芯園最近開放農場,免費供市民觀賞百合及劍蘭花海。今天此活動已完結,夏天將有向日葵登場。
梁日信種植香水百合有30年經驗,「在法國,這種花用來製造香水的」,這是他的口頭禪。早前,他花費數十萬元向法國訂購3萬個百合花花球,打算在農曆新年應市,但由於天氣嚴寒,百合花未趕及成長,至最近回暖才開花,他把心一橫開放農田,讓市民免費入來參觀。門口擺賣未開的百合花,其餘有幾片開得最燦爛最成熟的,他說只用來觀賞,讓人拍照打卡。記者3月中入農莊訪問,到今天訪問見報之時,這批花已全被剪掉,「它們太成熟了,拿在手中,花瓣就會脫落。」農田此時要準備栽種另一種作物。
「我的虧蝕只是賬目上的數字,但我可以將快樂跟市民分享。」他似乎對虧蝕並不上心,畢竟連他都說,「從事農業的都要望天打卦」。
整整約10天時間,有數萬人前往參觀,記者還聽到不少操普通話的遊人。
去年他也開放太陽花田,遊人如鯽,也是他開放農田以來唯一一次遇到的不禮貌事件,話說有單車隊強闖農田打卡引起民憤,「只是這一次,後來他們都在網絡道歉啦! 」他不太介懷地說。
除了香水百合外,他主要種植向日葵及劍蘭。
不覺得悶嗎?
「不會,因為技術和土壤都要配合。」
百合的栽種技巧是怎樣的?
「溫度最好是18至23度,氣候乾爽。」他道。
百合的濃烈香味充斥整整兩小時的訪問。
落田最辛勞的事是什麼?
他對「辛勞」兩字充耳不聞,只說:「花由一粒種子變成花,好像一個小寶寶成長後,在外面世界光宗耀祖。」
走入梁日信的農田,可見小路之間放了一艘舢舨。
他在新田耕種半世紀,見證附近農田及河道慢慢封平變成石屎地的水貨貨倉——行李箱不停碌來碌去的上水站就在不遠處。
大雨後,農田愈來愈容易淤塞。這艘舢舨是遇水浸時他的「巡邏艇」,他是村落的「義務巡警」,每逢大雨,他會逐家逐戶拍門通知村民疏散。
水浸情況由新界都市化開始——
「1987年,環迴公路落成(九號幹線的上水段)後,這兒的水浸情況一年比一年嚴重。1987年的大雨,我蝕得最慘,我養的乳鴿全部死光——即是那些沙田乳鴿呢!」他說已向渠務署申請做疏水工程,但申請了30年都沒有消息。水浸情況每年發生數次,他家裏的牆身都發脹霉爛。「有人提出填平船灣淡水湖,我很反感。這些人有沒有想過後果,這是香港的食水來源。」
他現在的家,幾乎是家徒四壁——事實上,他走難來港,而他的人生在這20年來都在走難的狀態之中。
長期租用農田原因
他的農地與房子都是租的,一直面臨業主收回危機,「祖堂有人想攆走我,但未得到其他人同意,因有些人與我交情深,願意支持我。」這事鬧上法庭,土地正義聯盟的律師以廉價襄助梁日信,現在因對方發生內訌,事情膠着。
但他已準備隨時離開,他的家裏放滿紅白藍袋。
假若真的被趕走,有何打算?
「我會搬去牛潭尾,繼續耕種。」他肯定地說。
沒有想過退休?
「沒有,我可以工作至55歲……乘2。」他帶點幽默地道。
110歲?
「是呀!」他道:「到111歲我就退休了。我視工作如娛樂。」他對物質沒慾望,「嗯,最多只是買一些飾物給女士,或者買個金幣,有一天我不在了,她可以拿來使用。不知道誰更長命吧!」說的時候,看起來堅強如鐵的他,眼泛淚光。
有沒有想過自行購買農地或房子?
「他們不會賣給你的。」
報紙常有農地買賣廣告呀,「大部分農田廣告都是騙人的——或者這樣說,你要很小心查證,你究竟有沒有路權。否則你買了田地,但路權不屬於你,於是你行不到入去。正如我現在某些農田,要兜大圈才行到路——這些人(鄉紳),連路費都不接受。」
沒送過太太一枝花
這時,梁太坐下來吃杯麵。
梁太也作見證說:「不夠10年,這兒的農地都變成貨倉。」
梁日信稱梁太為「同志愛人」,因為「太太是跟我並肩作戰的人」。
記者見到梁太的第一個問題當然是,梁日信有沒有送花給她?
梁日信語焉不詳說:「有……」
但梁太即踢爆他從來沒有送過。「他說的是送整車的花給我!但整車的花,他是攞來賣的。」她不屑地道。那其實他有沒有送過一枝花給她呢?「梗係無啦!哈哈哈!」種花不送花給太太?「他說,送整塊花田給我喎!」她沒好氣道。
兩人相識的「橋樑」是浪漫電影必備的元素——花店。梁太的姐姐是開花店的,原本做OL的梁太在那兒幫手,「她來找我取貨,我們就認識了。」他道。梁太年紀較他小12年,「其實我們很不同,她是OL,我是耕田佬。」他笑道。
梁太這時離開一會兒,他嘆一口氣道:「她的脾氣愈來愈大,我則愈來愈沒有脾氣。」別以為梁太會反駁,她回來後直認:「係呀!你不知道嗎?他最好的地方是,鬧完他一分鐘,他會無嘢!」
當初為何被他追到手?
「他夠戇居……,他是一無所有的人。我都唔知點解鍾意佢!」她咭咭笑。
他從沒想過轉行,梁太說他對農業「醉生夢死」,指他:「當年他可以選擇從事其他農務,明知種花必然蝕本,他仍然要種花。佢鍾意咪由得佢囉!」
最令她感動的一件是什麼事?
她反問梁日信,「係囉!你做過啲乜呢?」
梁日信搔搔頭答:「當年你生病,我揹你去看醫生。」
她這才記起,道:「我當時食錯藥,剛剛吃完西藥,又吃中藥,然後我就暈倒。」他揹起她找醫生,把她揹在身上差不多半小時。
因此,她大受感動?
「可能係,我唔記得!哈哈哈!」她又潑冷水道。
彷彿冷言冷語,但梁太其實很重視感情,她的WhatsApp status是:「最深厚的愛是在吵鬧過後你依然能繼續擁抱牽手而行」。
撰文:譚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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