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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3月22日

岑逸飛 生命通識

養默

明代洪應明的《菜根譚》,有段話用對比手法講人生體驗:「居卑而後知登高之為危,處晦而後知向明之太露;守靜而後知好動之過勞,養默而後知多言之為躁。」

這裏用卑尊、晦明、靜動、默躁的對比來觀察人生,意思是站在低處方知登高之險,在暗處方知置身光亮處會顯眼;心情寧靜方知好動之人太苦,保持沉默方知言多必躁。人的體驗往往是在不同角度看事物才更深刻,否則就是所謂「當局者迷」,要一旦不做局中人成為旁觀者,才能看清廬山真面。

其中最讓人回味的修養是「養默」。不要小覷這個「默」字。甲骨文找不到這個字,而金文的「默」,左旁的「黑」像個「墨」字。事實上,古代文字的「黑」正是「墨」的省略,表示深黑色。同時這個「默」字是「犬」旁,表示與狗有關。從「黑」則有昏暗和秘密的意思。整個字的會意,是表示狗在黑暗處默不作聲,乘人不備時撲過來。

難怪俗語有所謂「無聲狗,咬死人」,英語也有「a barking dog never bites」的說法,意思是「會吠的狗不會咬人」。而「默」字正是指躲在暗處的無聲狗,利用沉默來隱藏實力,以守為攻,符合《孫子兵法》所說的:「善守者, 藏於九地之下」,神秘莫測,那是《易經》乾卦的「潛龍勿用」,時機未到,暫時不做飛龍,暗中修煉,以退為進。

當然,面對欺凌,沉默背後如果沒有行動,只是啞忍,這種沉默就變成了懦弱。胸口寫了個「勇」字的宋代名臣范仲淹,高唱「寧鳴而死,不默而生」,但已被奸人陷害而差點貶死在嶺南。另一個不喜沉默的三國時楊修,便是多言惹禍而亡。倒是對付曹爽的司馬懿,才是扮作老衰翁的無聲狗,在高平陵的政變一舉就把曹爽拿了下來。

人在「養默」之中,潛藏着無盡的力量等待發放。若是不談政治,高一個層次的養默是學習,甚至是領悟。《論語.述而篇》講孔子的夫子自道:「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這裏「默而識之」的「識」不是「認識」的「識」,而是讀「姿」,解作「記憶」,意思是要把學習或領悟的東西默記心中,不必急於炫耀,廣作宣揚。

更高一個層次的「養默」,便是一種修行。養默是淨心,因淨中得禪定,禪定才能開悟得大智慧;故《菜根譚》也提及:「夜深人靜獨坐觀心,始覺妄窮而真獨露,每於此中得大機趣,既覺真現而妄難逃,又於此中得大慚愧。」

「養默」的最高境界,可參考六祖惠能在《壇經》上說:「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不思善、不思惡的當下這念心,才是真正的自己。但這念心非常微細,能起善念也能起惡念,是故平時養默不僅要觀照自心,還要學會作主,時時刻刻都起善念;起了善念後,連善念也不執着,最後歸於「因無所住而生其心」的地步。恰如《楞嚴經》所云:「淨極光通達,寂照含虛空。」正是說明「養默」的爐火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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