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3月22日
霍金(Stephen W. Hawking)辭世,本港的傳媒包括報章、電台、電視、網媒紛紛悼念,少不免稱他為天才。外國媒體中,《衞報》讚頌他是「罕有的天才」,法新社亦稱譽他是「畢生試圖揭開宇宙奧秘的天才」。殊不知霍金生前曾言之鑿鑿他「是殘疾人,卻不是天才」。
1988年,霍金出版《時間簡史》,一紙風行,他才為世人所識,風頭一時無兩,媒體都將他跟愛因斯坦(Albert Einstein)比較。1993年,霍金往西雅圖大學演講,一名大學生問他是不是世上最聰明的人。霍金直率地回答:「這十分尷尬。這說法是垃圾,只是傳媒的吹噓。傳媒需要英雄,我最適合擔當一個殘疾天才的角色。至少,我是殘疾人,卻不是天才。」往後,他在接受其他媒體訪問時,也強調他不是天才。媒體何必強人所難,張冠李戴呢?
「大才能」走快幾步
天才異於有「大才能」(Talent)的人。有「大才能」的人不少,尤其是小時了了的神童,都有「大才能」,卻不是個個日後都成為天才。德國哲學家叔本華(Schopenhauer)的比喻很好。他說:「大才能」的人是天生的,他能命中無人能命中的目標,可是,天才卻能命中無人看到的目標(喬布斯?),他進一步解釋:有「大才能」的人只是做到一般人無法做到的事,任何一流藝術家一樣做到,天才卻做到一般人做夢也想不到有可能做到的事。
舉個例子。數以億萬計的人,都曾仰望夜空的繁星點點,數以千計的畫家都曾繪畫夜空,可是,沒有人像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那樣看到夜空,也沒有畫家曾畫出梵高那樣的《星夜》(Starry Night)。你看過梵高的畫之後,每次抬頭看夜空,都會有另一番感受。此所以梵高不只有「大才能」,他是天才。
叔本華認為,大多數有「大才能」的人,生逢其時,能體會他身處時代的「時代精神」,並恰當的呈現出來,比一般人走快了一步,故常人仰之彌高。天才呢?卻超越了他身處的時代,直面永恒。用叔本華這個標準,海頓(Franz Joseph Haydn)、莫扎特(Wolfgang Amadeus Mozart)都只能算是有「大才能」或者有「極大才能」的音樂家,卻不算是天才。巴哈(Johann Sebastian Bach)卻是天才,他的音樂一如丹麥科學家兼數學家Balthazaar van der Pol說的「既是必然的、又是驚喜的」。本來,必然的東西(例如太陽每天都從東方升起),不會令人驚喜。巴哈的樂曲,邏輯之緊密一如數學,卻帶有驚喜的成分,兩種矛盾的元素結合得天衣無縫,是謂天才。
天才能無中生有
德國的作曲家貝多芬(Ludwig van Beethoven)是另一個名副其實不世出的天才。他是徹底的「社會局外人」(Social Outsider)。他看不起當時的貴族,連黑格爾聲稱是「騎在馬上的時代精神」的拿破崙也不看在眼內。他無法適應世俗,難以和女人、親友、同行和洽相處。他傲岸自高,耳雖聾卻寫出世人無法想像的音樂,永久蕩滌人心。據說,莫扎特離世前聽貝多芬的演奏後即預言:此子日後成就在我之上。真箇是:惟真英雄識英雄,惟有「大才能」的人才慧眼識天才!
已故的猶太裔美國數學家卡馬克(Mark Kac)曾將天才分為兩類:一般天才和魔術家天才。其實,卡馬克說的一般天才,只是叔本華說的有「大才能」的人。他和普通人沒有質的分別,只是能力比你我高幾倍或幾十倍。福爾摩斯便屬此類,任何人的觀察力和推理能力高強幾十倍,都可以成為福爾摩斯。卡馬克說的魔術家天才卻不然,你無法揣摩出他如何變出戲法,就算他告訴你,你也做不到。在卡馬克心目中,獲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李察菲曼(Richard Feynman)是個魔術家天才。愛因斯坦、圖靈(Alan Turing)當然入於此類。
若說天才和上帝有相同之處,那就是兩者均能「無」中生「有」。正如美國小說家積卡努厄(Jack Kerouac)說的:「天才懷胎,有『大才能』的人接生。」叔本華認為,天才能放下個人的利害得失、意志、慾望、苦樂等等,甚至超越自我,由是成為「純粹認知主體」(Pure Knowing Subject),直面永恒,而且不是一日一周一月,而是年年如是,才能有天才的發明、天才的發現,如流星劃破黑暗的夜空,閃耀人間世。
明乎此,也許讀者可自行判斷:究竟霍金是天才?還是僅屬有「大才能」?
撰文:占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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