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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月29日

羅啟鋭 生命通識

那些年,我們住過的飯店

也許,是時候說說我這些年來,在大陸拍戲,所住過的種種飯店了。就我自己而言,我所住過的「劇組飯店」,跟我吃過的「劇組伙食」一樣,就一個字:爛。

這當然與我們的「鞋帶預算」(Shoestring Budget)有關了——哎,那些老好日子,開鏡時位位五星酒店的八十年代,早已離我們而去了——現在,大部分的預算,都浮沉於Low Budget與No Budget之間。所以,如果你問我,我在大陸工作時,所住過的劇組飯店,平均日租多少,我會說:RMB八十八塊。

酒店88

不過,這些飯店最叫人奇怪的,不在於它們收費88元一天,而在於它們同時提供時租服務,78元4小時。

我不明白為什麼只需要多加10元,便可以住足一天,這條數是怎麼算出來的?我甚至好奇,可有情侶試過,在享用完自己的4小時後,把餘下的20個小時,免費贈送與鄉黨親友,甚至以二房東的身份,在網上分租剩餘的時間給網友,劏房又劏時?

無論如何,這些年來,我住過千奇百怪的大陸飯店,其中,最最便宜的一家,因為我是外賓,收費已經特昂,但還是日租只需38元。

「三八線」飯店

這家最最便宜的飯店,位於廣州市邊上,勉強只能稱作一家廉價客棧,前身其實是個防空洞。

這防空洞既狹且長,彎彎曲曲,一節駁一節的,百足一樣。天花板橢圓形,大概較能承受炮彈轟炸,樓底低低的壓在房客頭上,幽暗剝落,沒有窗,只有抽氣設備,白天黑夜都「糊糊糊糊」地開動着,聲音時大時小,十分煩人。

洞的兩旁,排放着一列列的軍床,你知道,就是那些七八十年代,於上海街的二手軍需店能買到的退役軍人床,比帆布床更簡單薄弱,上面擺放着骯髒的枕頭被鋪,不用細心也能看到一灘灘可疑的污漬,散布其上,各種形態都有,如無數的阿米巴蟲。

阿米巴蟲的湖海

那時候,我在籌備一部關於「盲流」的電影,特意住進這幢防空洞客棧去,只想接近一點今天的所謂「低端民眾」。事實上,住在這防空洞客棧的,大都來自五湖四海,來路模糊,去向就更加不清不楚了──

也有白天在廣州火車站當苦力、兼職小偷的;也有在天河一帶跑單幫、買賣大陸第一代AV的;也有在當時尚未成形的紅燈區,代人拉客、或個體/肉體營業的;更有些整天不發一言,獨坐幽暗中,腰間有物,十足大圈殺手,在靜候任命的。

每一個房客都神神秘秘,又通通都瘦脊非常,盡在那搖晃不安的珠江一帶,每天有一口沒一口地,撈一瓢污水喝。

我對於他們的每一個,都很感興趣,總是覺得,當夜幕低垂,籠罩着防空洞時,睡在這橢圓形天花板下,來自五湖四海的人,他們散布着水印的被窩,都會慢慢拉開,而無數的秘密,如無數的阿米巴蟲,會靜靜地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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