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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9月25日

張綺霞 幕後人語

台灣導演于光中 要華人看到自身 被金錢推着走

近年內地經濟起飛,不少港台商人紛紛北上希望能好好撈一把,台灣人老薛因為破產,10多年前帶着600美元去內地闖蕩,企圖東山再起,做過各種低賤工作,他終於摸通這個地方的遊戲規則,如魚得水,如今錢如倒水般來,也如倒水般去。

身為老薛的小學同學,獨立導演于光中對這時代金錢至上的價值觀甚感興趣。在這個遍地機會的時代,有錢人多,渴望成為有錢人的人更多。老薛不是有錢人,卻為有錢人做中介,給意見,做各種枱面枱底工作,藉此連接上有錢人的世界。在他身上,于光中看到整個時代的華人縮影,於是以他為題拍紀錄片,希望讓更多人照見被金錢推着走的自己。

于光中最近應華語紀錄片節2017邀請,把未完成的紀錄片《淘金熱》介紹給香港。未正式完成,這套紀錄片的題材已吸引不少評論者的目光。他表示,拍攝老薛完全是機緣巧合,想法從2年前開始,他看到中國人愈來愈有錢,但社會卻愈來愈單一,覺得很有趣,從新聞報道上看到海南辦大型活動時有富二代在那邊開豪奢派對掀起糾紛,便想拍其中的一些有錢人。

透過小學同學,他認識到在內地闖蕩多年、現居海南的同學老薛,「我說我想拍有錢人,他說他手機上身家上億的人有幾百個。」於是他與攝影師飛到海南,發現該活動早已停辦,反而老薛是個有趣的人,馬上改變拍攝計劃。由於是同學,很快就能取得信任。「拍幫有錢人工作、想成為有錢人的人,或許能看到我們原本想拍的那個世界。」

小學同學做主角

老薛身份複雜,雖然于光中和他同校,但從未講過話,「他是很調皮的學生,常被叫到訓導處,很兇,會打架。」老薛父親是國民黨的情報人員,高中時就跟父親入黨加入情報局,在學校專門寫哪個同學思想有問題。後來他跟當導演的叔叔在片場工作,因此熟悉黑白兩道人物,曾加入幫派,做過追債公司,更打算靠在台灣推動賭博合法化發財,最後法案沒通過,他也破了產,帶着600美元跑到上海闖蕩。

「他在情報局的一個叔父給他一本電話本,叫他遇到問題打給他們,一看,全是通緝犯。」山窮水盡,老薛打了電話,到頭來卻被問借錢,惟有靠自己打拚。

他在內地混了十五六年,起初在KTV當小姐領班,幫忙看管股權糾紛的旅館,最後當上三亞一個開發公司的總經理,3次結婚兩次離婚,應酬是生活日常,錢說來就來,身上充滿江湖味,卻是一個真性情的人。「他很愛交朋友,很有趣,講話誇張,像台灣綜藝節目主持,很活潑生動,這個人在熒幕上很有魅力。」

如此一個人自然熱愛鏡頭,老薛甚至會在于光中面前主動扮演自己,自行排定拍攝行程,請來不同朋友演出所謂生活日常,甚至會換衣服表示是另一天。「他想要成為英雄,有時要跟他拔河。」

于光中都是先拍他的表演,表演完後不停機,拍他鬆懈下來的狀態,喝茫了玩開了,就會露出真面貌。「其實表演的界線在他身上很模糊,因他睜開眼就在表演,為了達到目的在不同人面前演出,這是他生存的本能。」

幾乎受不住誘惑

起初認識他,于光中的印象是負面居多,如今則是正負各半。有什麼特質能讓他從一無所有做到今天的位置?于光中想了一想,說:「他說他是蟑螂。」對於自己所做的一切,老薛絲毫不偽裝掩飾,「某些時刻也會很欣賞他。而且他永遠不放棄,這個案子沒了,就再來。他永遠活得很有力氣,雖然推動他的那個力量你覺得很有問題。」

「在他眼裏,有沒有錢是評斷整個人是否成功最重要的一件事,甚至是唯一一個標準。這點我很想拍,因為我認識太多這樣的人,在大陸,從房地產開發商到普通一個喜歡文藝的老師,只要聊到賺錢眼睛都發光。」經濟起飛,兩個背景相若的人,一個三五年間有車有樓,存款上億,另一個原地踏步,只因做了一兩個不同的決定。「大家都很緊張,很有壓力。」

他很想拍出這種金錢至上的價值觀,「從前這種價值觀在台灣很常見,現在較多元一點,但這在大陸仍普遍,好像大家都能過好一點了,卻沒有別的追求,都是消費、買東西、度假。」老薛的性格正是這個時代的人物典型,代表那些想跟有錢世界連接的人。跟着他兩三年,于光中表示自己的變化很大,在拍攝過程中甚至一度抵受不住金錢誘惑,想加入老薛的公司,不拍紀錄片。

「寫一個計劃書,雖然充滿問題,但真的有人願意投上億的錢進來,大家把錢分了,把硬體蓋好後,開發的園區就擺在那養蚊。很多的文創園區、觀光園區,就是這樣從銀行、從政府拿到錢,都幾億幾千萬。我曾想參與其中,撈到一票後就可拍5部紀錄片。我也開始腐化了。」

思前想後,他最後也不想像老薛那樣過沒天沒夜的應酬生活,犧牲健康與跟孩子相處的時間,就此作罷。「金錢的誘惑力量真的很大。如果犧牲6個月就有機會賺到一輩子的財富,你願不願意?」

和老薛一樣,他也曾經過跌宕起伏的非主流人生。他們的小學專催谷學生成績,于光中父親用兩三個月薪水支付一年學費,期望他考上建中台大,將來有好工作和人生。但他不愛讀書,考進電影系。

導演普遍要捱窮

早在大學時,于光中便跟隨學長蔡明亮演出舞台劇,又為其寫出《陽光季節》劇本,其後與他合作改編成電影《陽春老爸》,更參與演出,大學三年級已獲金馬獎最佳編劇提名。畢業後繼續做電視編劇和副導演,後來家裏經濟出問題,他轉投唱片業。「那時做唱片都是拿LV包穿Prada的,做電視都穿破破爛爛。」

從填詞、製作人到開經理人公司,他一做18年。後來覺得唱片開始沒落,到內地旅行找工作機會,認識了一群窮困落魄年輕人組成的樂隊,他們連咪高峰都是用膠紙黏起來,卻做得很快樂,於是他用家庭攝錄機為他們拍成紀錄片《屌人》,講述他們如何在資源極度缺乏的情況下堅持做音樂。最初他只想拍來在台灣電視上放,鼓勵本地唱片業,結果獲得歐洲製片人賞識,拿到後期製作的補助,覺得這行也能有所作為,決定投入其中。

起初拍紀錄片,他連這形式是什麼也不知,找來訪問台灣紀錄片導演的書,發現許多導演都有一個共通點:「付不出房租」。全職投入後,收入大減,他也體會到這行的艱難,慶幸之前做唱片有不少積蓄,沒有房貸,太太在上班,一家人生活也不成問題,也打算長做下去。「沒有賺什麼錢,但日子還是過得滿快樂。」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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