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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2月20日

吳雄 幕後人語

金馬獎導演應亮 做個俠義香港人

香港短片《九月二十八日.晴》, 是內地流亡導演應亮融入香港後對這座城市的回饋,影片以2014年的雨傘運動為背景,改編自本土作家陳慧20年前的舊作。這部香港作品獲得台灣金馬獎最佳劇情短片獎,應亮在Facebook寫道:「一切榮耀歸於香港」!

記者覺得他像鐵籠逃出來的小麻雀,偶然落腳在香港這塊熱心的樂土,得到很多俠義之士的幫忙;他無時無刻心存感激,希望用自己最拿手的電影報答這個城市,《九月二十八日.晴》只是個開始,未來將繼續延續這份俠義情懷……

第一次訪問應亮是4年前,他是香港演藝學院駐校藝術家,因拍攝《我還有話要說》遭上海公安局起訴,一回國就會被戴上手扣,國門由此「轟隆」關上,成了流亡在港的「異鄉人」。4年不長,但香港環境劇變,他和太太彭珊也多了兒子,從旺角搬到長洲,如今住新界北,過着低調的生活。

生活總算安定下來,2年前準備拍攝有關香港老人的電影,四處收集資料時爆發雨傘革命,於是改編了陳慧的《第十六分鐘》和《味道》,拍成《九月二十八日.晴》。「小說談的是兩代人關注社會,卻忽略與家人的關係,這在雨傘運動時最具代表性,於是把兩父女放在那個環境裏。」

每年簽證問題

飾演父親的是張同祖,彭珮嵐演女兒; 貫徹應亮電影節奏緩慢的風格,也彷彿像從老人的角度看香港。香港老人年輕時忙於謀生,忽略與兒女的感情溝通,這也是這套影片要帶出的訊息。然而,兩代人看似是iPhone對Nokia,但體內的正義感相同,「去吧!我會保釋你!」張同祖片尾這句話,催人淚下。

應亮每年都要續簽證才能留下,否則就要拖妻帶子離港。幸好,在許多俠義香港人的幫助下,他有驚無險留了4年之久。「我把這套電影當成落地香港後,認真學習和了解她後,表達對她感情的方法。我對香港有敬畏和敬重之心,在這裏不斷自我批評,以改掉過去自己也意識不到的問題。」

他在內地的土壤長大,過去作品難免很灰暗,「這套片最大的不同是看到希望,不像過去般悲觀,過去我看不到希望。來港後,我看到林榮基、黃之鋒等等,讓我看到這個城市的未來,很多人說雨傘革命失敗,但它起碼發生過,這就好。」應亮也有參與佔領運動,還為示威者洗眼睛。

「我當時跟香港警察離得很近,感覺很荒謬。因為當年內地公安要求他們把我交過去,當時香港警方說兩地沒引渡法,所以我一直信任這裏的法制和執法。可是,雨傘運動後我徹底改變,而且是非常明顯和具體。」他戲言如果4年前有洗頭艇,自己也許已身在內地監獄。

應亮1977年生於上海,透過老一輩上海人和閱讀歷史,看到城市在1949年後基因改造的過程,如今他發現同樣的事情在香港出現。「當年上海的文化氛圍被抽調,北京變成文化中心,上海變成純粹的經濟中心,知識分子在歷年的政治運動被滅掉。」重經濟、輕本土文化,是殖民地政府的常用手段。

「兩三年前開始出現新香港人這個詞, 1989年後上海也出現過新上海人,政府透過高薪和房屋津貼引入人才,稱新上海人才是上海人,老上海人要往前看,不要有地域歧視,這不是跟現在的香港一樣嗎?這些我都經歷過,一點也不新鮮,所以我聽到新香港人這幾個字非常反感。」

「你什麼時候聽過有新美國人,你來了融入就是,拒絕的話就請走。你提出這樣的身份是要殖民,變成與過去不一樣的香港和上海。我的香港朋友覺得我文化上融入香港,我覺得很榮幸我是香港人,為何要做新香港人呢?我根本不想與香港人有任何區別啊!這完全是政治手段。」

下一步是語言改造,推廣普通話就是手段。「我上小學的時候,要求所有老師講普通話,一些老一輩的上海老師如何改?周圍貼滿要講國語的口號,說講方言是不文明的。據我所知,很多15歲以下的上海人只聽得懂上海話,說得很差!上海20多年就被改了,香港才回歸多少年?香港幫過我,我怎能不擔心?」

麻雀基因改造

內地人似乎對一切都逆來順受,包括霧霾、食物安全等,這令記者匪夷所思。應亮卻一點也不驚訝,而且用小麻雀來解說。「除四害時有打麻雀運動,把所有麻雀都打光,我出生時運動早就沒啦!但我八十年代看上海街頭的麻雀,都緊張兮兮的,50米外你望望牠,都拍翅而逃了。」

「後來我在香港,看到無論鴿子還是麻雀都跟人很親近。你想麻雀壽命很短,牠們都沒經歷過打麻雀運動,但基因已經被一代代改了。」難怪,內地各階層經過不同政治運動後,對不平之事不出聲,俠與義早被股票、人民幣所取代。

最近一年諸多打壓事件,其實就是要站出來的香港人害怕。「它的統治方式就是不停打擊你,讓你害怕,那你就不敢說、不敢做,他的目的就達到了。它是幾乎擁有所有資源的政權,卻通過恐嚇、欺騙、教育和傳媒,慢慢把俠義磨掉。當人們變得接受現實,那正正是它想要的效果。」

應亮過去幾年生活甚艱難,感受到普羅香港人的壓力,「我趁那個時候積累很多東西,也看了很多本土的文學作品,未來幾年會把精力放在電影上。」他的個人遭遇就是最好的劇本,尤其是每年一度的簽證憂慮症。「試過簽證明天到期,就快買機票去其他地方,才批下來。這種壓力如今已習慣,既然看不到未來,也就不去多想。」

做過荒誕事情

他的兒子今年剛讀幼兒園,三四個月大已遇過父親簽證到期的問題。「我和太太做過很荒誕的事情,我們沒帶過孩子,怕孩子不適應出外,我們想試試帶上他能走多遠,於是一家三口坐火車去新界,看她有什麼反應。這些將來會寫進劇本裏,哈哈!」

他當然不是追求成績的怪獸家長,「我們更重視他成為有情感的人。當一個人有熱心的時候,可能性就很大。當一個孩子長年追求成績、考試,就會慢慢變成機械人,從學校就培養他們將來當房奴!」他還沒想好如何告訴兒子自己的故事,只好透過電影告訴他自己的背景。

「我希望他是個有信心、堅持正義的人,也許他就是改變這個城市的人。」他得益於香港這座俠義都市,當然希望兒子做個俠義香港人……

撰文:吳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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