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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12日

凡子 藝術拾趣

留在美那裏

早年受邀給一家藝術雜誌寫專欄,曾以一句「一看解千愁」為專欄名。在談畫論字中,在與讀者的互動中,深切感受到美術事件與個人,內中實質均與美的關係最為緊密。而美往往只是賞心悅目,它是不是可以解人生的「千愁」,就成了爭論的焦點。

有人認為書寫美術史並不意味着只是談形式美,更重要的是借由藝術思想闡述對現實的關注。有人認為文章要避免寫成小清新,蘇珊桑塔格的廣闊視野值得參考與借鑑。更有人持完全不同的看法,認為在中國這樣一種只談生存的狀態裏去說美,是無助於現實的。

那麼什麼才有助於現實呢?二次世界大戰後,德國哲學家希歐多爾阿多諾就已寫過:在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野蠻的。它是指奧斯維辛集中營的出現,已經使詩失去了得以存在的人性的基礎。但與阿多諾不同的另一種聲音,從相反的方向引伸了其義:在奧斯維辛之後,不寫詩才是野蠻的。

在上帝缺席、人性缺席之時,究竟要不要寫詩、論美、談藝術,爭論一直就沒有休止過。但寫詩與不寫詩的兩種反省都有力,前一種是對人性的絕望批判,後一種是在絕望之上生出的新希望。而人類總是在絕望的廢墟上,一次又一次寫出新的詩篇。

思想與意境

不說美之外的事,就不等於不知道那些事嗎?半個多世紀以來,政治寸寸附骨, 人才一茬茬殺光;土地掠盡,青山綠水不再;百姓受重役。照常理推論,總有人會在這場殘酷的博弈中受益,誰曾想那役人的與受役的,都不曾有過尊嚴。那侮辱的與被侮辱的,都沒能獲得過真正的安寧。

我的畫家朋友說,對現實感到悲觀,可以用無言的畫辯駁。在自由的缺失中,哪怕凝視一朵盛開的花一分鐘,這一分鐘便是內心的自由,以及反抗。

五十年代初創作過新年畫《毛主席和農民談話》的古元先生,曾執着地信仰過革命,信仰社會主義。但於他的晚年,他從根本上還是回歸了美,回歸了溫暖的人性。看他晚年的幀幀水彩小品,尤其是「玉淵潭」系列,美好得這麼動人。在他辭世的前5年,還畫過《玉淵潭之冬》的美景。心有多靜,筆就有多靜;思想有多覺悟,意境便有多通透。一代大家的內心也終止於美的地方。凝視這樣的美,我覺得它對我有大用。

許多時刻,我即使在寫着美,想寫凌空的美,止不住的悲觀,也時時從心內泛出來。面對現實中每天發生的惡行,覺得美是一種重肌無力症,不說解千愁,一愁都解不了。幸有一位讀過我的文章的睿智老人對我說:你要留在美那裏。懂得美的人很少,能把這種美準確寫出來的人更少。好好寫你的美文吧,有些糙事由我們粗糙的人來做。只是有天勿忘了告訴後人,在未來盛開的梅花中,有我們努力過的一抹粉色。

所以,暫時的小清新也好,有一天寫成了桑塔格也罷,為了懂我的人和我渴望成為的人,我將一直留在美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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