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16日
本地文學的讀者群向來不多,而本地劇場界近年也為開拓觀眾而苦惱,把文學結合於劇場中,究竟是把這形式推向更小眾,還是為兩者開拓更廣闊空間?
浪人劇場創辦人譚孔文多年前開始將香港文學改編成舞台演出,並以此為劇團定位。從舒巷城《鯉魚門的霧》開始,他對本地文學家情有獨鍾,西西、董啟章、韓麗珠及陳冠中等的多部作品都在他創作之列。他笑言,劇場工作者與文學作家同樣「孤獨」,他們各自站在邊緣上,做藝術與城市的守護者。「如果連這小小的框都守不住,社會就會倒。我們永遠要做最前的一個,也是最後的一個。」
譚孔文出身小康之家,爸爸在煙行賣煙,媽媽是主婦,他在香港出生,母親從小就勸他要多讀書,否則要做「無冷氣」的地盤工。後來他投身戲劇,笑言也是滿足母親的期待。「是一份有冷氣的工作」。
中五畢業後,他去專科學校讀平面設計並在酒店工作,覺得生活苦悶,與此同時也參加業餘劇社,發現那才是自己想要做的事。「九十年代,舞台劇剛起飛,無論是主流還是實驗的表演都很活躍,於是決定讀演藝學院。」1992年,他以後補身份被取錄,主修舞台設計與導演。當時演藝剛成立不久,老師都很年輕,學校氣氛開放自由,啟發甚多。1999年畢業時,熱潮仍未退卻,雖屬自由身身份,但他工作不斷,卻日益感到沉悶空洞,決定自行創作演出。
美化「難民」
2003年,譚孔文前往日本作交流,遇上了知名劇場導演佐藤信,他指藝術家就如「refugee(難民)」一樣,「我們永遠都是遊走在邊緣的。」他受佐藤信的說話啟發,決定回港創立劇團,並把「難民」美化為「浪人劇場」。第一個作品以他當媽姐的二姑媽為藍本,想像她孤單的內心世界,戲劇以意象先行,把媽姐處境與全球最深、沒有什麼生物的馬里亞納海溝聯繫在一起,有朋友笑指這戲劇氣氛冷寂,「問我是不是做鬼片」。
如今劇團以文學作品改編為主,他自言是始料不及。起初他搞劇團都是業餘性質,後來決定全職投身並申請藝發局資助,碰巧改編了不少文學作品,遂以之為定位。
改編文學作品,是因為這種形式能開拓劇場邊界,「沒有那麼悶」。讓兩種形式互相溝通的想法,始於他受邀將舒巷城《鯉魚門的霧》改編成短劇,演出得到不少好評,信心也有所增強,其後多次改編本地文學家的作品,卻遇上不少質疑。
「許多人都問我,為何不改編世界文學?雖然我也有看,但我還是喜歡香港文學。因為裏面核心所說的事,就是我身邊的事情。我們都面對同一個城市,只是大家的角度不同,當你再走進城市實地去看,也能夠看見他們所看到的,這是我想找到的互動。」
慢速思考
他笑言,如其他劇團一樣,他們的營運也困難重重,在表演以外也要做很多其他工作,但他認為無論做什麼,最重要是不偏離自己的藝術追求。「若不堅守自己的價值觀,就會被(外力)扯散。」他笑言當初將文學與劇場結合,也沒想過究竟演出有沒有觀眾愛看。「近兩年才開始想作品與觀眾之間的距離。」
「現在我覺得劇場的觀眾多了,但觀眾看完演出的感受卻少了。大家對演出的熱情總不及對Pokémon的熱情,無辦法回到從前看完表演後心裏的滾動狀態。」社會節奏變得更快,不少劇團也有所跟隨,然而他自嘲思考的步伐比許多人都慢,文學劇場正適合他。
數年下來,他的本地文學改編戲劇已開拓了一定觀眾群,然而他不想走得太快,一齣一齣劇地慢慢做。「其他人會如周星馳在《食神》那樣,想到一個概念,就要快快手做市場推廣,好好包裝,然後發展零售,再分拆上市,但我只相信要一步一步,把一件事做好。我寧願做慢些,每個需要感受的時刻,都盡量感受清楚,才走得再遠些。」
在每次改編前,他都會與作品的作者見面,但形容那是精神上的交流多於細節的討論,互相分享彼此的孤獨,「我們都是『販獨』的人。」他笑言,孤獨不是選擇,或許是性格使然,雖然劇場為集體創作,但他總喜愛自己拉開距離。最近他再一次以董啟章的文字作藍本,與林俊浩合作,將小說《安卓珍尼》改編成舞蹈音樂劇場《心林》(香港文化中心劇場,9月9日至11日),將城市中的孤獨感進一步延伸。
他指出這次演出是上次陳冠中《香港三部曲》改編的延續,從另一角度探索城市精神。故事講一個女研究員到大帽山尋找傳說中可單性繁殖、雌雄同體的斑尾毛蜥,名為安卓珍尼,牽扯出與身邊男性的角力關係。撇開小說牽涉的城鄉對立、性別對立等,他更關心女主角心中真實想法,形容董書寫的是一個「框架小說」,故事只描繪出框架,讀者要主動代入才能有所體會。
夜行經驗
雖然演出承繼故事的主要情節,但他希望能減低這次文字的比重,改以畫面與聲音展現文字的「質地」,讓表演變得更「純粹」。喜歡用拼貼方式構作表演的他,將會安排一對舞者與一對演員同台演出,讓形體與戲劇演繹在同等位置上相輔相成。「戲劇內容主要透過身體表達,文字只為塑造氛圍出現。」
小說最吸引他的是大帽山的環境,小時候住在荃灣,經常跟父親行夜山上大帽山看日出,父親一個人在前方走得很遠,他自己一個在寂靜幽暗的山徑上行走,那種氛圍在小說中找到共鳴。「但原來董啟章並沒有去過大帽山,都是他想像出來的。」
為了更了解小說,他與燈光設計師特地走了梧桐寨一趟,竟發現在瀑布下一對男女躲在大石後濕身依偎,就如女主角與看屋的男人在溪中互相誘惑的情景。這些經歷讓他明白到,塑造故事體驗比帶出主題更重要。「令表演者與觀眾的感受同步, 才能在虛假的舞台上呈現真實。」
擴大想像
他期望,劇場可以為作品提供另一種解讀之餘,也能從另一個角度感受城市。「如今社會中恍似有好多想像,但其實這些想像又是很狹窄的。我希望文學與劇場之間可互相補充,擴大人的想像力。」
改編過多個文學作品,他也慢慢摸索出一套方法。「我融入文學的元素,但同時又很想把它排除。」起初他很受文字的影響。後來他領悟到,自身的閱讀經驗才應是表現的重心。「應該要把文字更為消化,成為整體的藝術。」
他不想用作品為表演「貼金」,而想透過劇場塑造出大家都能感受的體驗。於是常以道具或裝置作為遊戲發展出戲劇,代替將文字直接搬移,又着重呈現氛圍,認為這樣才能將文本的想像空間拓展。「讓這件事變得有價值,再傳遞給人才更有意思。如今媒體資訊傳播太快,沒有體驗,跟自己看小說沒有差別。我想找回做每件事的價值,但發覺要堅持這件事是很難的。」
撰文:張綺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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