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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6月4日

許晨 開卷偶拾

男兒有淚不輕彈

「放下又拾起的是你的信件,拾起放不下的是我的期盼……」

記得這是臧克家先生的詩句,早年讀過,卻過目難忘,一直存儲在記憶光盤裏。此刻,我手撫一部四卷本巨著《原諒,但不能忘記》,眼前立時跳出上述詞句。只是須稍稍修改:放下又拾起的是你的作品,拾起放不下的是我的憶念。這部長達130多萬字的長篇紀實小說,如同一隻功效巨大的磁鐵似的,牢牢吸引住我的眼睛和心靈。

本書作者名叫于艾平,是我相交四十餘年的老鄉老朋友。于艾平生於1953年的濟南,原籍膠東半島上的煙台文登,自幼成長於黑龍江的齊齊哈爾,豪爽的山東大漢與粗獷的東北爺們氣質融於一體,說話大大咧咧,辦事風風火火,沒有多少錢也要面子的「窮大方」,摩拳擦掌想幹大事卻大多「不靠譜」,寫了一輩子愛情詩反倒丟了最寶貴的愛。直至今天,看到他歷時數年拿出來的這部大作,我感到這才是真正幹了件靠譜的大事業,並且恍然大悟:其實那故作強硬的外表下掩蓋着一道道深深的傷疤,一旦揭開來,依然血流不止慘叫連連,淚流滿面痛苦不堪!由此我更加深刻體會到什麼叫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第一人稱講述

《原諒,但不能忘記》分為4卷,由已故國學大師季羨林題簽,卷一至卷四依次是:《白土地》、《在特殊監獄裏》、《車前草》和《大荒原》,內容為以作者第一人稱講述自己和家庭親友,以及左鄰右舍、包括並非熟悉的草民百姓的文革經歷。與我們以往看到的不多的文革作品諸如《傷痕》、《芙蓉鎮》、《綠化樹》等相比,此乃一部完全出新、視角迥異的小說。從一個本來幸福可愛的幹部子弟到淪為「自絕於人民走資派」的狗崽子、年僅14歲的現行反革命分子,我們的小主人公于艾平,遭遇了與他實際年齡極不相稱的災難和苦痛,可以說是痛不欲生。

許多的國人包括有名無名的作家都遭受過那樣的苦難,其荒唐和慘狀甚而有過之而無不及,卻鮮有人鼓起勇氣解剖自家,赤裸裸地撕開傷疤,讓心靈和肉體真切地再來一次凌遲,而于艾平卻認真去做了。當然,他也不是沒有猶豫,也經歷過長久的思想鬥爭,只是在反覆思慮再三權衡之下——應為前人紀錄一部真實的歷史,為後人留下一面滴血的鏡子,從而喚起人們永不磨滅的警醒和摒棄,再也不能讓文革或類似文革的惡魔死灰復燃,才決心揮淚筆耕。

中共徹底否定

實話說,哪裏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純粹就是一場空前但願也是絕後的「大革文化命」!發動者強調主觀上是避免資產階級復辟,不讓黎民百姓再吃「二遍苦」,再遭「二茬罪」。然而,經此一劫,這片土地上的人可是真得經受了「二遍苦」、「二茬罪」。關於徹底否定文革的定論,早已寫在中國共產黨第十一屆六中全會通過的《關於建國以來黨的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中:「1966年5月至1976年10月的文化大革命,使黨、國家和人民遭到建國以來最嚴重的挫折和損失。……文化大革命是一場由領導者錯誤發動,被反革命集團利用,給黨、國家和各族人民帶來嚴重災難的內亂。」由此可見,這應是全黨全軍全國的共識。那為什麼某些時候還是不能放開手腳大聲抨擊?問題恐怕除了擔心投鼠忌器之外,甚而還有文革並非「一無是處」的心理作怪。這就不能不令人百倍警惕了!

人生如夢。在時間的河流裏,誰也不能築起一道堤壩,擋住滾滾而去的分分秒秒。2016年,距離荒唐可怖的文革興起已經過去半個世紀了。正在成長起來的一代人——80後、90後漸漸走上社會舞台,對於那場民族和國家的浩劫茫然無知,甚至產生是不是編造出來的疑問。因為,人怎能那樣?學生鬥爭老師,兒子揭發父母,夫妻因觀點反目,朋友為派別成仇,平常唯唯諾諾的下屬痛打曾經的領導,逝去幾個世紀的古人也得刨開墳墓扒出骨骸批鬥。這從一般正常人的思維和角度來看,確實不可思議,五千年的文明古國怎能發生這樣的荒謬絕倫的鬧劇、悲劇、慘劇?怎麼可能是真的呢?不幸的是,它的確是真實發生的!這在艾平筆下有着淋漓盡致的展現。

前事不忘,後世之師。關於文革的起源、興衰和危害,還有很多事情值得下大力氣去研究去剖析,需要我們大家特別是社會科學工作者深入挖掘。于艾平的這部自傳體小說,實際上也可以說是紀實文學,儘管裏邊有描寫有提練也有想像,但沒有切膚之痛、啼血之情是根本無法入筆的。當下文壇上有一個新名詞,非虛構。其實非虛構也就是紀實,而紀實的力量是巨大的。借用此詞形容于艾平的《原諒,但不能忘記》,那就是本文的題目和主旨——非虛構:男兒有淚不輕彈!

作者同為青島市政協委員。限於篇幅,本文在發表時經編輯部修改。

撰文:許晨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第五屆冰心散文獎得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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