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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月5日

張綺霞 幕後人語

新晉導演不認命 以賊王呼應當下

電影世界是現實困境的出口,在傘後壓抑絕望的社會氛圍中,更需要相關題材的電影。《十年》屢被官媒批評和院線系統打壓,卻激發更多民間放映,禁之不絕。而另一齣同樣值得期待的本土題材電影,為杜琪峯監製,3位年輕導演創作的《樹大招風》。電影講述回歸前三大賊王經過了輝煌歲月,卻落入前進不得後退無路之地,最後決定奮力一搏,企圖力挽狂瀾,重拾賊王身份。他們不認命的心態,多少與當下港人的心情相同。3位導演同樣也是不易認命之人,在「香港電影已死」呼聲甚高的當下,仍堅持投身創作。他們相信,只要每個人都願意堅持下去,未來總有可為的空間。

《樹大招風》電影源於杜琪峯想扶助新導演的想法,他挑選了3個曾在鮮浪潮短片競賽中獲獎的年輕電影人,共同創作和導演一齣大片。許學文(Frank)、黃偉傑(Vicky)與歐文傑有幸獲選。他們一開始只接到杜琪峯的簡單構思:三大賊王被目擊在廣州某酒家前後腳出現,江湖便炒起傳言,說3人在回歸前將會做一單大茶飯,再勾起3人的慾念,導致其滅亡。

他們各自分到一條角色線索,拍成3齣獨立的電影,最後由杜琪峯主導最後的剪接。從構思到拍成,共花了5年時間,單是寫劇本就用了3年半,期間他們參考了無數犯罪電影,如八十年代的《省港旗兵》,觀察其年代氛圍,做過詳細的角色資料蒐集,又將劇本修改了無數次,人物有生命,故事才有生命。他們笑言,過程中嘗試創作的劇本多達數十個,有時候花上多個月寫好一稿,最後也棄之不用,從頭再來。Vicky說:「杜生他們對劇本和人物要求是很高的,總是說我們寫得太膚淺。」

三大賊王各有指涉

九七前香港經濟急速發展,曾被稱為「遍地黃金」,而內地不少軍人因為政策改變失去工作,遂以專業搶劫和綁架手法來港犯案,收入甚豐,然而隨着中國經濟增長,不少人生活變得富裕,賺錢門路增多,不必冒險來港搶劫,大賊也被迫轉型。影片中,他們着重鋪陳人物在九七前環境轉變中的壓抑,因為不得志才造成更大的慾念和執着,才會企圖一雪前恥,與另外兩知名大盜合作,期望重展舊日風光。

Vicky負責的是卓子強(陳小春飾)那條線,他因為成功綁架富豪而豬籠入水,連警方也對他無可奈何。九七在即,他漸漸也有不得志之感,也覺得回歸後大賊難有作為,可偏不信邪,聽到江湖傳言後更大發奇想,與三賊合作在回歸典禮上幹一番大業,好讓舉世矚目。他喜愛刺激冒險,為人囂張,雖然機智,卻因為這個夢想不斷被騙。Vicky大讚陳小春很能掌握角色大情大性和瘋狂的一面,很快就能代入其中,神情和小動作盡現賊王風範。

而Frank負責的是「末代賊王」季正雄(林家棟飾)那條線,這位賊王個性深沉內斂,曾做過幾單知名大案。然而回歸前的泡沫經濟,讓不少人靠炒賣、賭博就能賺大錢,沒多少人願意冒生命危險,劫匪頓成夕陽行業。一度風光的賊王變得財政緊絀,每張銀紙都小心用力地數算。在馬會等待出擊的一幕更能體現人物心理,當身邊的人為賽馬興奮叫囂,連兩個小弟都被感染,賊王卻一臉沉默凝重,感到自己所作的已經不合時宜,掙扎着應否繼續行劫。

這個角色雖然陰險奸惡,但也有平凡人的憂慮,因為擔心九七前路而移民,又為了生活回港作惡,Frank坦言寫的時候一直想着林家棟來寫,認為他亦正亦邪,可塑性甚高。「他對未來有很多憂慮、恐懼和迷惘,這些也加劇了其慾念,從低調轉高調與其他賊王合作。這個人也可以是你、是我、是他,一個大時代下的小人物。」

最後一條主線葉國歡(任賢齊飾)的政治指涉更為明顯,講述他從大賊變回一臉和氣的走私商人,賺的錢比從前槍林彈雨中的更多,但辛苦賺來的錢消失在層層不見底的權力架構中,依然要保持卑躬屈膝,最後為一吐烏氣而不顧一切,令人聯想到最近旺角事件,似乎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也快被壓斷。對於電影中身份與政治的聯繫,兩位導演不欲多說,希望交給觀眾自行詮釋,他們最想呈現的不過是人性。不甘心不認命,同樣也是人性的一部分。Frank說:「做得賊王通常都很有個性,個性強的人不會輕易認命。」

導演慾念強如大賊

九七前人心惶惶,擔心今天擁有的一切會在明天消逝,博彩投機心態更為炙熱,回歸大限的心理壓力在電影中無處不在,為何那個年代值得在當下重提?Vicky說:「我們不是為了那個時代才寫這套戲,只是因為人物而寫那個時代。」他們笑言,在那個年代悍匪橫行,將警匪故事設置於其中才會有實感,若放於當下,恐怕要變成神偷戲才能言之成理。Frank解釋,「九七後整個社會也有所轉型,這個故事不太能成立。例如現在資訊發達,已經不需要大花精神時間去找另外兩個賊王,人肉搜查已經搞定。」

兩個導演同樣為八十後,對於九七前的社會也有緬懷。在慈雲山長大的Frank放學後經常會到九龍城打機,以逃過訓導老師追查,仍記得當年飛機幾乎每3分鐘就在大廈上飛過,發出巨響,似乎快要撞上區內舊樓,但人們仍在下面如常生活,在茶樓飲茶,在天台打功夫,甚有科幻小說的味道。這景象也在電影不斷重現。而讓Vicky印象深刻的則是當年鼎盛的娛樂業,那時他經常與同學到卡拉OK唱四大天王的歌,因此開場時安排陳小春在富豪家裏唱K,無論賊王還是天王,都是一個世代輝煌的象徵,然而九七後,兩者都趨於沒落。

與大賊及香港許多行業的命運一樣,香港電影業也從輝煌走到夕陽,作為年輕導演,他們笑言自己也要像大賊那樣有強大的慾念,想不斷拍下去,才能堅持到今天。Frank自小熱愛港產片,口中常說出電影對白,理所當然變成電影人。Vicky則自小沉迷科幻片,希望能投身電影道具製作,後來發現更想說自己的故事,遂去英國讀電影,希望可當導演。Vicky說:「只要每個人在自己崗位上堅持下去,這個行業就有救。」

劇本寫下來,他們就有感電影可能不能在內地上,然而杜琪峯仍出力支持,決定電影以「純港產片」定位,並叫他們只管創作,不要有負擔。他們直言,這次發揮機會是「千載難逢」,儘管能在資歷尚淺之時一嘗導演心願,未來如何仍是未知。Vicky說:「只有做好準備等機會。」

這次因為杜琪峯力撐,他們才有更大的創作空間,未來他們如何看本土題材的前路?Frank相信未來仍有可為的空間:「我們都是看港產片大的,對香港電影有感情,港產片講我們生活地方的故事,容易讓人有共鳴,我相信觀眾也一樣。」他們相信,無論以哪個市場為定位,若過分擔心觀眾口味,影響故事的真誠度,作品的感染力便會大減。Vicky說:「最重要的是先觸動自己。」

撰文:張綺霞

[email protected]

攝影:陳縱宇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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