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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4月2日

李維榕博士 故事從家開始

壞的離婚

我已經見過這對父母好幾次,他們離婚12年;但是每次見面,仍是你一言、我一語,像鬥雞似的衝向對方。本來分手的道理,就是各走各路,但是他們生了兩個兒子。共同撫養,原是好事,實際上,孩子就是在父母互相攻擊的恨意下成長的。

十多年了,孩子已長成青少年。他們都說,從來沒有見過父母融洽的時候,哥哥說:「他們沒有一點共通之處,從來都不能冷靜相對!」弟弟卻說:「不是的,他們也有相同的地方!」我們好奇地追着問:「是什麼?」他答:「是吵架!」

兄弟對於父母的矛盾,瞭如指掌;但是他們不知道,父母的處事態度,也不知不覺地成為他們個性發展的模樣。弟弟護着母親,對父親十分怨恨,說話的方式,也是與老媽子一樣不留餘地;哥哥卻站在父親的一邊,總是埋怨母親咄咄逼人。父親以為小兒子學壞了,老是追着他去教;母親對大兒子的拒絕,也是十分傷心,不停找他說理。父親無法應付母親的一針見血,每次見面都大動肝火。原來他曾經出手打她,因此盡量避免單獨相處,甚至不許她入屋。

兩個容不下對方的父母共同撫養孩子,結果就是共同折磨,誰也沒有好日子過,談起自己在父母中間所扮演的角色,哥哥對弟弟說:「你憎恨爸爸,有很大因素是因為媽媽憎恨爸爸,其實那是在你出生前,就已經存在的事實,你只是不能抽離。」 弟弟反辯:「你會說我,自己又怎樣?」不能抽離的道理,就是父親或母親的感覺,成為自己的感覺;父親或母親的恩怨,成為自己的恩怨!

對於父母的轇轕,孩子觀察入微,因為他們長久地生活在其中。但是他們也許沒有察覺,父母的各種心態,已經深深地滲入他們的脈搏,隨着血液運送,走入五臟六腑。他們的處世待人,幾乎是父母的翻版。例如弟弟現在不斷逃課,理由是老師和同學都不夠真誠,不值得信賴。

我問他:「這種處處要求別人有誠信的想法,是從哪裏學來的?」他沒有答話,母親卻說:「是從我這裏吸收的,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這樣的!」

活在陰影下

母親後來告訴我,她家中姐弟眾多,小時候自己的母親管得很嚴,一次家中丟了錢,母親認為是她幹的,對她嚴加責罰。她說:「我有時也會偷母親的錢,但是那次絕不是我偷的。她把我打得遍體鱗傷,我死也不肯認錯,後來發覺錢跌在抽屜的下層,但是他們仍然堅持是我做的!」

談起這事,母親仍是憤憤不平。那時她才七八歲,這件事也固定了她日後對於不公平的待遇反應敏銳,最怕被人冤屈。而弟弟的處處求真,同樣讓他難以走入外面的世界,怪不得他這樣拒絕上學。

父母自己也是創傷累累,卻一心要教育孩子, 現在兒子長大了,不再全聽父母的話;只是在父母情緒如此混亂的情況下,也不知道那一部分是反映父母,那一部分是正常的反叛行為。況且反叛歸反叛,弟弟與母親是血脈相連,要他們分體,是怎樣困難的一回事!而哥哥的沉默寡言,就是用來應付家中那種大起大落的情緒失控。青少年的道路一向崎嶇,這樣背景的青少年就更加徬徨。

我就是不甘心,這不是不愛孩子的父母,但是怎樣才令他們明白,當父母纏繞在解決不了的仇恨中,他們的愛,也會成為傷害?

我想,只有激發孩子理性的一面,用他們的反應去啟發父母。初時兩個孩子都不相信父母有改變的可能,但是他們還是決定給父母嘗試的機會。首先他們準備了一封給父母的信,簡單的幾行字,要求父母不要互相攻擊,不要一聽到對方說話就立即反駁,不要一面鄙夷之色,要學習保持冷靜,聽聽對方的話等等。

讓孩子發聲

他們自己準備好了,才把父母找來當面讀信給他們聽。他們起初讀得很快,聲音很細,父母聽了,很快又把問題歸罪對方。我幫着兩個孩子把信一遍又一遍再讀,一字一句,讓每個字都像當頭棒喝,重重地打入父母的心中,直到他們忘掉恩怨,感到悲哀,默默地淌血!

我對他們說:「孩子的話,如果你留心去聽,就會感到莫大悲哀,他們的每一句話,都在打着你們,而我也是他們的幫兇!」

這次會談是父母和孩子的一個轉捩點,讓孩子找到自己的聲音,讓父母開始反思,面對內心的無奈和無助,而不是一味攻擊對方。父親對母親提議:「也許我們可以試個新方法,我們是絕對不會同意對方的,但是起碼可以試試學習尊重對方!」

這對父母因為孩子的管教,爭吵了十多年也無法達到共識。夫妻分歧,本來就是導致離婚的道理,離婚後又豈會容易一致?其實父母有不同意見, 是很正常的一回事,這只是他們難分難解的藉口。

我對他們說:「要做成功的離婚父母,是需要大量智慧的,好的離婚,就是父母之間無論多麼仇恨對方,都會尊重對方是孩子的父母,這樣孩子才有機會適應新生活,而壞的離婚……」

我還沒有說完,母親就搶着答:「就是像我們這樣!」

撰文 : 李維榕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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