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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3月23日

安娜 紙上聲色

再踏牯嶺街

本月其中一樁影迷之間的要事是,Criterion Collection推出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下稱《牯嶺街》)的全新藍光及DVD影碟。楊德昌的《牯嶺街》比侯孝賢的《悲情城市》晚兩年面世,兩片皆屬磨洗經年的沉厚史詩。雖然《牯嶺街》在華語電影世界名聲超然,但一直不易得睹——特別在影院外。

1992年飛圖娛樂曾出版過雙LD版與4 VCD版的《牯嶺街》,日本也出過LD,之後《牯嶺街》就在影碟市場上銷聲匿跡。我相信有不少楊德昌迷,若未收藏到《牯嶺街》的原裝影碟,都會保存一個轉錄版本。我以前買過一張內地版《牯嶺街》DVD,是從LD版拷過來的,「神奇」地這張碟內竟加送了電影的原聲碟。這個版本畫質並不太差,但因《牯嶺街》有不少夜戲,以致有好些場面都看不清,中段高潮的一場雨夜廝殺只看到一堆抽象的顏色晃來晃去。2009年馬田史高西斯主持的The Film Foundation策動修復《牯嶺街》的計劃,完成後電影在香港及各地影展放映過。然而,修復後的影碟出版則等到今年才能落實;新版《牯嶺街》有豐富的額外收錄,不過,再多收錄,也不及能夠再看(以及隨時隨地翻看)《牯嶺街》那麼重要。

罕有處理

《牯嶺街》的故事原型,是1961年發生在台北的16歲少年茅武殺死15歲情人案件。在這宗轟動一時的情殺案外,楊德昌亦抽取了各式時代細節添為電影血肉,包括外省人到台後的生活環境、美國流行文化滲入、不良少年聚結成小幫派、國民黨統治下的白色恐怖等。在4小時的篇幅裏,你不會時常見到男主角小四(張震飾)與女主角小明(楊靜怡飾)在一起,反而更多時是跟隨小四在校園與家庭兩個地方,目擊他日常生活裏倏地捲起的波瀾。

近來翻看一些楊德昌的電影,漸覺他許多時候站得太高,太過抽離,對戲中人物有透徹洞察但無足夠關懷。但再看《牯嶺街》卻沒有這種感覺。我不知這是否跟楊德昌對他的少年時代、同窗以至艱難掙扎的父母輩寄予了深切的情感有關。

以往我印象中,電影對父親(張國柱飾)一角好像頗有批判,是尖刻地刺穿了他表露於外的權威形象。今次再看,無疑仍覺得父親在經歷警備總部禁錮偵訊後的轉變是電影的關鍵,父親在之前秉持崇高道理與之後的頹靡噤聲也是電影有意營造的對比,但同樣重要的是父親與家人特別是小四之間的關係。兩人的話不算多,但暗地裏小四好像是特別得寵;戲中有兩場父親與小四推着單車回家的場面,這是個特別珍貴、私密的時刻。在這兩個場景,父親曾向小四傳授自己恪守一生的做人之道,也是在這裏剛被踢出校的小四懷抱志氣地向父親許諾要考進建國中學的日間部。在稍後的那一場,父親默默地聽,最後才喃喃說出:「如果把煙戒掉就可以給小四買一副眼鏡。」看到這裏我尤其感動。角色與角色能如此貼近,彼此間的關懷是見於微處而真摯溫厚,在楊德昌的電影中這並不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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