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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2月24日

譚淑美 訪談錄

《輸血怎麼可能不要錢?》作者黃任匡醫生:感激生於香港

社交網絡近月廣傳一篇熱門文章《輸血怎麼可能不要錢》,原文至今獲得逾3000個Likes。撰文者是屯門醫院心臟專科醫生黃任匡,故事是這樣的:

「她是一位中年婦人,來自內地的新移民,患了嚴重貧血。在取得她本人同意後,我們準備為病人輸血。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封包給我。沉甸甸的,裏面的金額似乎不少。

其實近年來,這情況在醫院並不罕見。我當然一口拒絕……情急之下,她哇的一聲哭了。『輸血怎麼可能不要錢?不賺錢人家怎麼會把熱騰騰的鮮血白流給你?』她不相信世間上有如此便宜的事情,有願意無償捐血的人,也有不牟利的NGO,義務為社會提供配血、供血的服務。她捶胸頓足的,幾乎是在求我了。看着她淚流涕零,我實在感激生於香港。」

黃任匡沒有正式統計過,但他感覺上新移民病人在近年急升,以他在屯門醫院工作近10年為例。「現時10個病人之中,大概有3至5人是新移民吧,以前則只有1至0.5個。」不單靠廣東話辨別,而是遣詞用字,如我們的「吊鹽水」,新移民叫做「打點滴」。

「在大陸,無論任何病,病人只要入院, 都會打點滴。」他道。「但香港醫生要視乎實際情況,才給病人吊鹽水的。」

文中說,病人想送紅包予醫生的情況「並不罕見」,那有多常見呢?原來結果頗驚人,他說是每三四個新移民病人,就有一人這麼做。

他的感覺是:慘。

「病人覺得若不送紅包給醫護人員,一定會受到糟質。不見怪,那是他們的成長環境。」他轉頭說,「香港人則很幸福,我們有廉潔制度,很久前已脫離這樣的情況。」如電影《歲月神偷》刻劃的老香港情節。

他在文章還抒發另一感覺,「作為醫生我也不必向病人報價,厚着臉皮收取輸血的費用。我也(通常)不必煩惱為病人輸血時會無血可用,因為我們的社會每天都有許多願意捐血的、善良的香港人。」

不只他一人被塞利是,「好多同事都試過,大家都好驚!」

中港病人心態差異

為何內地醫院常為病人「打點滴」,黃任匡做過一點考究。

「有些香港病人,長居於大陸,在大陸醫院治療後,發覺唔掂喎,就回到香港就醫,並把大陸病歷拿來。即使是用上『解放軍』、『佛山市第一人民』類似字眼的醫院,我發現很有趣的收費條文,如吊鹽水、一粒棉花、一支針筒都列明多少錢,很貴……吊鹽水可以收錢,因此人人都要吊鹽水。這是一門生意。」他強調,這個結論只屬個人猜想,因幾乎每個新移民病人都期望「打點滴」。

中港病人之不同,還有求救時的猜疑。

「有個大陸病人,來港旅行。他在郊野公園突然被風箏線割傷頸部──不算太嚴重,只有傷痕,沒大量出血。」他憶述,「由於他很害怕,心跳得厲害,於是被送到我負責的心臟科病房。那病人咬牙切齒地說:被割傷頸部後,有個女途人為他報警,而那人在送他上白車後便走了,一定是她放的風箏!否則怎會這麼好心報警呢!她肯定是內疚!」

黃任匡當然無法確定誰是「兇手」,但他頓悟何以內地有人被車撞倒卻無人施以援手,這類新聞他看得多了。「幫人反變受害者,甚或被控告。久而久之,大家都不願意多事。」

這些中港文化差異,對香港未來有什麼啟示?

「我們要很努力去防守,香港有很多社會價值較中國優勝,如廉潔社會──至少民間如此;我們崇優,靠聰明、勤力而不靠忠心、關係上位;我們講真話,討厭說謊的人。」他道,「但我們有失去這些價值的危機。」

他在訪問多次指控立法會飲食界議員張宇人,其中一事,是本月初立法會討論標準工時,張宇人指公立醫生,「當有標準工時咪可以死多啲病人,醫生個個唔使做囉!」公共醫療醫生協會向張發公開信,批評言論具侮辱性。張宇人其後指自己「辭不達意」。

他悻悻然道:「大家都知道公立醫生做到天昏地暗,常常on call!若我們想病人死,當年沙士,香港醫護就不會人人留守崗位,看其他地區的醫護都逃跑了!但張宇人為了達到一己目的,抹黑香港醫護,這就是大陸化的傾斜。」

公立醫院醫生有多忙碌,真是on call 36小時嗎?

「36小時……是剛畢業的醫科生才有的情況。」他道,「我則是on call 28至29小時,視乎彩數,若病房沒事發生,我可以中間睡數小時。」他打開手機,回顧1月的日程表。「1月19日,早上8時做手術,直至下午1時;然後看顧病人,至5時收到急call,做另一個手術。到傍晚8時,我下班回家,晚上11時多準備睡覺,call機再響,我要飛車回醫院做手術,一直至凌晨2時回家。清早8時就要上班,下午1時可下班──我們醫院比較好,若醫生半夜收call,第二天可以放半晝。」

他的工時原本是朝九晚五,但他很少能在5時下班,另每月on call 8至10天。「看過一些研究,醫生若連續30小時不睡覺,工作效率及判斷力都會下降,就如醉酒一樣。」

有否想過轉做私家醫生?他已有10年心臟科經驗。

「沒有……」他過了一會才道:「公私醫療失衡,兩方醫生人手分布各一半,但九成病人住公立醫院!在公立醫院工作,會幫到更多病人。」

熱愛鈔票的香港人,竟還有這樣「懸壺濟世」的大愛精神?「不,但這樣返工才有動力嘛!」這時他帶點靦覥道:「何況,私家醫生也是辛苦的。」

不怕影響升職機會

「杏林覺醒」核心成員約有20人,黃任匡為其中一位發言人。

這組織是前年「人大八三一框架」宣布後,一批黃絲帶醫生由聯署開始慢慢形成的組織。「聯署後準備收檔,但當時有另一批醫生聯署,不像我們這些蛋散,他們是大名鼎鼎的如盧寵茂醫生,以癌細胞形容佔領者。我們覺得,要繼續做啲嘢。」

黃任匡及其他成員,遂成為佔中醫療支援組義務醫生。在「杏林覺醒」成立後,他們擺過街站、參與工運、回應傳媒提問。他如此高調搞運動,會否影響升職機會?

他先冷笑了一聲,然後道:「都……都……唔驚得咁多……都……都……無辦法㗎啦!」

「歐耀佳醫生是顧問醫生,在醫管局架構中屬最高級,他打趣說:我就唔驚啦,我已升職,然後指着我說──呢個就無得升啦㗎!」歐耀佳也是佔中醫療隊成員,由他拉攏黃任匡等人在佔領期間義診。

黃任匡指,不少同事善意提醒他「小心啲」、「老細唔鍾意搞事的人」。但他指「老細們」對他沒意見,「在籌辦『杏林覺醒』時,我跟他們說過,我或常常在媒體曝光,但不是每次搞運動都通知他們,畢竟那是我的公餘時間。」

問責局長當中,食物及衞生局局長高永文也是醫生,且是目前民望最高的官員。他怎樣看高永文?

黃任匡想了好一會才答:「他是好人, 我欣賞他在沙士期間帶領港人打仗。但,香港畸形的政治生態,正在懲罰有心人;玩弄權術的人才有機會上位,像劉江華被選民唾棄,政府卻有職位安置他。」

「舉例說,現時醫委會改革,政府想推4+0方案,即加入4個特首委任的業外委員。我們很反對,因一旦這麼做,特首委任人數將逾半,醫委會頓變成政府的一言堂。初時,高局長的口吻不是那麼強硬,但未幾梁振英的《施政報告》已白紙黑字寫出來,這不是高醫生做事的風格。」

他坦言跟高永文沒有共事過,但聽行家說高永文願意聆聽意見,他喃喃地重申「他真是一個好人」。醫學界普遍建議4+4方案,即同時增加4名經選舉產生的醫生委員,維持選舉與委任委員1:1的比例。

撰文:譚淑美

[email protected]

攝影:陳縱宇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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