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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2月13日

莫連雲 開卷偶拾

明夷亂世何日終?

明末思想家黃宗羲,一生雖幾乎盡是亂世,田產難保,卻好學不倦,鑽研治世良方。明末時期,黨爭不斷,黃宗羲與其父也曾因此而蒙冤入獄。後清兵入關,明朝亡,天下大亂,黃宗羲趁亂逃獄,遂在往後歲月花盡心力,圖反清復明。可惜反清軍閥兵力弱,後又遭清廷通緝,只好四處流亡。清廷消滅所有反清軍閥後,黃宗羲見大勢已定,明朝復國無望,在54歲時,整理舊作,將過去顛沛流離時種種感悟,寫成《明夷待訪錄》。

康熙甚賞識黃宗羲,稱其為聖天子,但黃宗羲不忘亡國之痛,縱然皇帝示好,亦不願出仕。

明夷為《易》卦,其義為光明受壓抑, 如若天狗食日,後多以此喻善者受壓抑,正義未能伸張。書名「明夷待訪」之義,即若南懷瑾謂「種子書」,到光明不再受抑時,有志之士便能參詳書中理論,振興天下。「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社會形勢走至亂局,鑑古觀今,以尋撥亂反正之道,情理也。黃宗羲眼裏之明夷衰世,君非君,臣非臣,法非法,學校非學校,故務必將之復原。

古時,無人為公利做事,無人願除公害,故有賢德之人便做君主,以使天下人得公利,免公害,後世君主卻私天下之利,將天下之害歸於平民,此謂君非君也。臣本應為天下人做事,而非為君主之私物,但在亂世時,臣往往只顧服侍君主,此乃臣非臣。學校本為培養治理天下之人才,以及建立治理社會之制度與法律,惜在亂世時,學校只有「科舉囂爭,富貴熏心」,而富學問才能之人卻在民間自學而生,學校無士所出,善法與善制亦無人研究,故學校非學校,法亦因而不是法矣。

復辟周代封建

黃宗羲提倡恢復周代封建社會之形態,在書裏詳談如何改革制度以復辟周代禮樂與宗法,詳論兵制與工商業制度之改革方法。今人往往誤解周代封建社會,一聞「封建」二字,便以為此乃泥古不化之頑物,電視劇角色則將之比作「自由戀愛之敵」,每遇有父母反對某某與情人結婚,就罵其父母「封建專制」。周朝封建制度,與宗法、禮樂、井田合為一體,使士人家族長子務必將田地與官職分封予各兄弟,管治權力因而分散,而非一君專權天下。井田制之理亦相似,田地因此而「分封」予許多人。而此封建與歐洲中世紀之「封建制(feudalism)」亦非完全等同,錢穆先生所著之《國史新論》早有詳論。黃宗羲認為「天下為主,君為客」,只有周代制度才能使社會回復此境界,使君臣復為天下之君臣,使天下復為百姓之天下,而非一君私有之天下。

學者多將《明夷待訪錄》與盧梭《社會契約論》相提並論,因黃宗羲之說,與西方學者所說之「民主制度」頗有相似。民主社會,以普及選舉制度將權力分予天下,令一國領袖與其官員非要「公天下」不可,不然天下就以投票另擇良賢。但若從政候選者盡是庸才,無賢能之士,即使有普及選舉,亦無法選出賢能,振興一國之天下。故此,黃宗羲之理論重點,在於培養賢能之士,書裏雖亦有談制度改革,但此等瑣碎事皆放於後,而論君臣學子修養之鴻文,則放於書首章節內。

自清代起,華夏社會若再遭逢亂世,禮崩樂壞,坊間有識之士,便提倡復歸周朝封建社會之形態,分封君主或政府之權力,令天下為公,而且分封管治權後,各地皆有領袖,袁枚謂「一人之力,不能君天下,必眾君之」,就算一君專權無道,因而無法管治天下,各地眾多領袖裏,總有一二賢士能代為管治,令天下免於大亂(見《小倉山房文集》)。胡蘭成在民國局勢動盪時,在其著作例如《山河歲月》中,直言國共兩黨所建之國皆無國之靈魂,非華夏人之國也,故應以周代封建社會之形態為本,重新建國。可惜其著作只惹來爭議,復辟封建之論至今僅為紙上談兵。

孟子曾言:「若民則無恒產,因為恒心, 苟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及陷於罪,然後從而刑之,是罔民也。」一般人若失去安穩田地與居所,其心志未必能堅守仁義,待此等人犯罪後,以刑法懲罰之,即同陷害百姓。

古制今為新用

社會起亂之因,往往只因百姓難保田產與房宅。近年香港以至世界多國,皆見禮崩樂壞之象,香港有識之士亦如舊時文士般,紛紛著書立說,盼早日重振天下,其中城邦論與民族論更引起熱議。在此等爭論裏,亦見黃宗羲之同道,例如陳雲著《香港城邦論》,指古代文明社會形態俱為城邦,即一帝國子民,以眾自治城邦為體,只有軍事與外交權,以帝國之名與其他城邦同用。周代封建社會形態亦為其中之一,而此形態之利,與上段袁枚所謂者同,故認為港澳以及大陸台灣,皆應以各地城邦自治為復興華夏之目標。

社會眾多志士,最終能否以其論終止明夷衰世,令社會復歸至心中之華胥國?似乎要待各志士實行其論後,方有答案。

撰文 : 莫連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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