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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2月2日

潘天惠 訪談錄

八十後插畫師Angryangry 3D打印戀舊諷新

「懷緬過去/常陶醉/一半樂事/一半令人流淚……韶華去/四季暗中追隨/逝去了的都已逝去……」每次在電影院聽到港產片常用的《每當變幻時》,半斤莫名感動油然而生,之後湧上心頭的就是八両感慨。

「你能夠把孩子從貧民窟帶走,但你無法把孩子內心的貧民窟拿走。」八十後插畫師Angryangry把瑞典足球巨星伊巴謙莫域(Zlatan Ibrahimovicć)的金句袋在身,形容自己與成長地觀塘的感情。Angryangry讀廣告出身,半途出家轉為全職插畫師,幸得家族真傳,「搵食」mode一按即着,今次首度挑戰3D打印技術,充滿本土味的作品大獲好評,揚言要燃起港人對自身文化的歸屬感。

忘了忘不了,城市舊區滿載幾代人的集體回憶,五味紛陳,Angryangry擅長用食物包裝結合建築物進行二次創作,把「被消失」的事物封存下來,用另一角度去看城市發展與舊城保育的議題。「小時候,我也學過畫畫,但我在理工讀廣告設計,2009年畢業後走入廣告界,基本上整個大學時代也沒碰過畫筆,反而是投身社會後才感到光陰似箭,覺得自己是時候重新拿起畫筆。」他細說從頭。

「現在已經做了3年全職插畫師,以商業插畫居多,主要是廣告插畫,過往也自資出過一本插畫書,今年渣打馬拉松有我的作品,TVB去年中秋節宣傳片內的公仔也是出自我手筆。」常言道,香港搞藝術一窮二白無飯開,Angryangry舉手反對:「我不同意,藝術可以結合商業活動,插畫師能為廣告商減低成本,製造視覺效果的成本愈來愈高,舉例說,你想拍攝便要找場景、模特兒、化妝,但畫畫非但自製場景,更可製造天馬行空的主角和事物,想得出就做得到,你想一個人有9隻手都得。」

停頓半秒,Angryangry似乎忘了什麼,連忙補充道:「畫畫不過是一種媒介,到底如何去表達和溝通,我是從職場的實戰學回來的,如果一個人自閉在家狂畫,未必明白客戶的需求,而且我也是透過廣告界來增加人脈,使收入更加穩定,再加上在大專兼職教書,總算能夠餬口。」

然而,自嘲是憤世嫉俗的「毒L」和「廢青」,他承認創作人多少擁有特立獨行的天性:「我覺得自己也不善於同人交際,好像有社交恐懼症,中學階段開始,便只能單對單聊天時感覺安心,記得大學『上莊』何其痛苦,好彩我只是宣傳秘書,也是半自閉地躲在一邊設計宣傳海報之類。今時今日,我仍然會在超過兩個人的場合感到不知所措,尤其是一大班人吃飯時,我不知如何插嘴、說什麼話題,但我認為創作人的主角心態既是缺點,也是優點。」

對舊區有感情

談到Angryangry的名字,他認源於對社會的不滿:「你不在乎的事,不會憤怒,當我不再憤怒,等於我不再在乎,也意味着自己已經離地。不滿才能激發你的創作潛能,讓整件事變得更多角度、更赤裸裸,某程度上畫畫是把事情美化,但當中包含了自己將社會上的不公道呈現出來,並希望自己的作品守護本土文化和廣東話。」

Angryangry首次由平面走到立體,利用3D打印技術,重現勵德邨、土瓜灣十三街、藍屋、和昌大押、鰂魚涌濱海街等,那些舊人舊事舊物肯定勾起港人無限回憶,這是東港城的「3D打印藝術萬花園」的3大展區之一,在場還有全港最大3D打印花瓶。「我喜歡把食同住的元素結合,今次是個人第一次做立體展覽,第一次混合3D打印技術,挑戰性很大,因平面只有一個角度,但立體是多角度,觀者會從不同角度去欣賞展品。」他說。

說回對老城舊區的感情,Angryangry毫不猶豫提到成長的地方——觀塘裕民坊,他和家人7年前因該區重建全家撤離, 「我人生有20年在裕民坊度過,住在沙嗲王樓上的唐樓單位,但是離開以後,我已不想再踏足觀塘。」男人都不輕易展露感性的一面,這位觀塘人常自嘲說法矯情:「我住的舊樓沒有保安、沒有業主立案法團,只有癮君子在梯間打荷包,還有樓下VCD舖24小時光污染和聲音污染,我同家人每日都飽受精神困擾,長期睡眠不足,或許我們太討厭那個地方,離開時才發覺當年沒有拍什麼照片留念,就算碩果僅存的幾張相也殘殘舊舊,全家福是沒有的。」

「而且,那兒久不久就會發生火災,中一那年在深夜時分起火,感覺就像把白蘭地往你鼻子內灌一樣,一世難忘!當年儍更更的爸爸沒有逃走之餘,更拿起了封塵的滅火筒救熄了大部分火頭,之後消防員才趕到,」憶起陳年往事,Angryangry顯然猶有餘悸:「由於是樓下起火,舊樓只有一條樓梯,火勢由下而上,我們其實沒有逃生路,當你愈往下走,愈燒愈烈,就像一頭栽進地獄。」

「陰影實有,全家人每隔一段日子就會夢到當夜的畫面,但是也要老套說一句,當你經歷生死邊緣,才會更珍惜身邊人和事。」雖然記憶中的成長地不堪回首,但總有美好的事物值得回味。「唯一喜歡的是裕民坊那棵大樹,也可算是城市人的喘氣位,就算心情再糟,望兩眼也能平靜下來,心曠神怡。」

父母甚少表態

觀塘重建計劃展開,銀都戲院、仁信里鴿舍、偉利模型、凌記書店逐一蒸發,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成長環境驅使我特別鍾情密集的事物,我不懂寫生,但喜歡二次創作。」沒有裕民坊,就沒有今日的Angryangry。「舊區是有很多事物值得留下來,而非一鋪清袋,政府喜歡定了界線之後,便頭也不回地拆,那條界也缺乏民意基礎,保育工作是幾乎白費,插畫師只能矯情地保留一些東西在作品之中,再次燃燒起別人對香港文化的歸屬感,嘈幾嘈是解決不到問題,別人也聽不入耳,你要打倒乜乜乜之前,你先要想想建立乜乜乜。」

有說年輕人對香港的前景心灰意冷, 一致看淡,但至少Angryangry只是憤怒, 而非絕望。「我們不應太早放棄,文有文鬥,武有武鬥,試試能否打贏一場保護自己文化的仗,未輸唔好放棄,我們是有很多方法去撐住一些東西,比方說,你堅持說廣東話,把廣東話文化放入作品,同時也要學多點古文。」

「人貴自知,首先要尊重自己的文化,別貶低自己的文化,要為自己的母語自豪, 這兒才是你的鄉下,而非逃走、移民,去台灣開cafe。」他自言目前沒有逃離的打算,「以前的香港精神過於強調離開自己的位置,離開現有的階級,人們會離開香港後,衣錦還鄉,我覺得這想法很可悲。」

自從執起教鞭,面對大部分20歲以下的學生,Angryangry承認有機會重新認識自己:「年輕人如果做事有交帶,已是青出於藍,但歸根究柢也是父母種下來的禍根,我會勸父母們要賺少一點,陪孩子多一點,幸慶地我覺得自己算是成長在有溫暖的家庭,父母在乎我,我也在乎父母。」

「父母支唔支持我從事插畫?據我了解,他們只能繼續支持,都是搵食而已。」他自認畫畫天賦來自爸爸和爺爺。「老實講,我覺得自己的手藝同遺傳有關,以前阿爺是依靠在玻璃鏡面寫大字為生,即是大展鴻圖那種,而爸爸則是做傢俬的,他喜歡用marker當作毛筆寫字,寫得絕不失禮。」

「最記得爸爸喜歡教我畫車,其實佢畫車唔靚,偏偏又喜歡教我畫,而做傢俬也關於室內設計,常常要畫平面圖,熟能生巧。他畫圖不喜歡用間尺,畫出來的東西總是東歪西倒,遺傳到我也不用間尺,我也畫不到四平八穩的東西,同樣是東歪西倒。」

中國人把感情藏在心中,總是不願開口說,但會用行動表現出來。「爸爸喜歡帶親戚來看我的展覽,但其實那些親戚根本不喜歡看,但他硬是強迫別人來看,哈哈!我家人很奇怪,鼓勵是有,讚就少有,3年多以來媽媽從未讚過我,直至有一天,她看到那個全盒的蓋子,說了一句『好靚』,自問個人作品見得人,但原來要阿媽讚你一句難過登天,3年無間做才換來一句!」

Angryangry的作品很出色,Angry爸爸和Angry媽媽多給幾個讚吧!

撰文:潘天惠

[email protected]

攝影:陳縱宇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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