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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2月28日

劉偉霖 如是樂

無法寫進樂譜

港樂於年頭任命余隆首席客席指揮以來,年尾終於有他的演出。12月18日的節目,和梵志登的就任演出同樣有《梁祝》小提琴協奏曲,開場曲也是一首中國人/華人的新作,下半場的交響曲都是一首經常演奏的標準曲目。

余隆不是第一次帶陳其鋼的近作來做香港首演,2010年便指揮過《失樂園》,這次的《京劇瞬間》前身是為2000年梅湘鋼琴大賽所寫的比賽樂曲(鋼琴獨奏),2004年成為定稿。與2004年版比較,這個於2014年由余隆首演的管弦版結構上基本一樣,不過中段似乎是管弦版長一點。聽鋼琴版時,實在聽不出配了器便這麼色彩斑斕,是像《亂彈》的管弦showpiece。

管弦版跟鋼琴版一樣,都是在興奮的段落後回到開頭的寧靜作結,有觀眾興奮過頭拍錯手。和《梁祝》一起聽,筆者的感覺是四字詞「首尾呼應」是否害了中國人?並不是提議《梁祝》或《京劇瞬間》需要改變結構,縱使西人也有這種概念,但似乎中國人才那麼喜歡「首尾呼應」,很大可能是這個四字詞植根於中國人的腦海,令不同藝術範疇都見到許多「首尾呼應」,恍似是一種必勝秘方。

抒哪種情?

《梁祝》的小提琴獨奏是Maxim Vengerov,他曾和余隆在上海合作過同曲。《梁祝》不是走江湖必備的repertoire piece,Vengerov仍背譜演奏,誠意十足。主題中,Vengerov樂意去做出滑音(滑指),甚至比樂譜指定的多,因為他換把時都會刻意滑一滑。筆者認為,即使毋須不留痕跡地換把,但若然和有明確指明的滑音相近的話,整個旋律就會很俗。滑音做了,但論質,Vengerov的滑音都是脫離不了portamento的滑法,滑得過快,不會去偷一點時間,亦不會以不同幅度的揉弦配合,總之就是有點為滑而滑。「相送」本應有更濃的二胡或戲曲味道,滑音可以更為哀怨,Vengerov反而拉得很冷靜。

筆者始終不想持「無謂要求老外太多」的心態,因為這既妄自菲薄,也看輕了他的學習能力。無論作曲者怎樣嘗試,西方記譜法是無法完全裝載中樂的味道,對中樂陌生的演奏者是無法從譜中找到所有答案。就算奏的是柴可夫斯基或貝多芬,指揮都有向獨奏提意見的空間,筆者覺得余隆可以給Vengerov更多提點。技術以外,Vengerov似是用一種lyricism的心態去理解此曲的「抒情」,passion或pathos甚為不足。

只是演繹起點

下半場是柴可夫斯基《悲愴》,筆者可以大膽地說,這是一個萬中無一的演奏,因為如此沒有傳統包袱、「無添加」的原味《悲愴》,只可以從樂譜體會。如果你自以為擁有N個《悲愴》錄音,就等於很熟悉此曲,余隆棒下的啟首巴松管獨奏會令你愕然。很多人不知道「習慣」或「傳統」是把這獨奏拖慢甚多來吹,余隆非常遵照樂譜上的拍子機讀數,除非見到incalzando(衝前)、ritenuto(抽慢)或rallentando(漸慢)的文字變速指示,余隆極力避免加快減慢。筆者沒有計時,但這次的《悲愴》很有可能是港樂歷來時間用得最短的《悲愴》。

知性上覺得指揮這樣處理很「忠實」, 不過感性上卻覺得淡如白開水,終曲不像一封音樂遺書。筆者覺得貝多芬的拍子機讀數很重要,因為它們是一種理想或極致,很難百分百照跟,但應該盡力試。馬勒的變速指示應該緊貼,因為他寫得很多這種指示,沒理由當它們不存在。可是柴可夫斯基的速度指示卻較像一個起點,一個很易做到的最低要求。

其實不只數量不多的incalzando或ritenuto才可以變速,為數不少的「髮夾」漸強漸弱,應該不只改變音量那麼簡單,還可以拉長縮短,至少「習慣」或「傳統」的演奏中,就會在「髮夾」中下一點工夫,加鹽加醋更不限於「髮夾」。要不,變化不大的旋律就會很快聽厭,未奏完整個樂章已像無止境的重複。尤其是只得一個基本速度的第二及三樂章,就顯得沒完沒了。

先「歸零」、撇除習慣或惰性是好事, 但只是演繹的起點。除了奏出音符,演繹者還要帶出音符背後、無法寫在紙上的東西。此外,這晚港樂的音色傾向單調,缺乏力度、音量、光暗的彈性。港樂可以做到更多, 請余隆即管要求吧。

圖片:張偉樂/港樂

撰文:劉偉霖 逢周一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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