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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15日

陳力行 電影講座

新舊福爾摩斯對照 為大偵探修正形象

福爾摩斯早已是全球聞名的文化符號,相關影像作品俯拾皆是。由默片年代開始已有多部改編,時至今日,其魅力絕無褪色,先有佳烈治執導的兩集《神探福爾摩斯》,後有班尼狄甘巴貝治主演的電視劇《新世紀福爾摩斯》。從角色形象到布局,大部分作品忠於柯南道爾筆下的設定,都離不開懸疑、偵查、推理等情節,並強調福爾摩斯是屢破奇案的大偵探。本文會集中探討比利懷德的《福爾摩斯的私生活》(下稱《私生活》)和快將上映的《福爾摩斯的最後奇案》(下稱《奇案》),如何為這角色添上更人性化的筆觸。兩齣作品最引人入勝的地方,自是其顛覆福爾摩斯在原著中的神話形象。

如果將福爾摩斯電影劃分為一個次類型(subgenre),那麼《私生活》仍繼承了這類型的部分慣列,從而滿足了觀眾的期許。在類型框架下,福爾摩斯的裝束衣着、工具儀器,甚至他對煙灰的研究,及小提琴的濃厚興趣,都沒有偏離原著或以往的影視作品。然而,整齣電影的主線情節,卻是懷德與長期合作的編劇I. A. L. Diamond共同編寫。兩人只取其類型的圖像(iconography),戲中每個人物的性格、心境都有着延伸構想。

電影以華生(Colin Blakely飾)的旁白開場,雖保留了原著中的視點,故事卻在他死後50年才拉開帷幕。我們彷彿就是戲中後世的人打開了塵封多年的箱,窺看福爾摩斯不為人知的秘密。當時間撥回1887年時,又再破案的福爾摩斯(Robert Stephens飾)因沒有具挑戰性的案件而悶悶不樂,終日要靠可卡因來擺脫鬱悶。直至來自比利時的Gabrielle Valladon(Geneviève Page飾),被人推下河而短暫失憶,再輾轉送到福爾摩斯在貝克街的住處。Gabrielle醒來以後,記起要福爾摩斯幫忙找出失蹤的工程師丈夫。此時,福爾摩斯親兄Mycroft(基斯杜化李飾)亦親自找上門,要求福爾摩斯不要插手這件失蹤案,因為事關國家機密。福爾摩斯愈受阻撓,好勝心愈被挑起,故他決定跟華生和Gabrielle共赴蘇格蘭徹查究竟。

終嘗一敗

於故事末段,Mycroft向其弟揭示Gabrielle的真正身份乃德國一流間諜Ilse von Hoffmanstal,目的是為了收集英國正秘密研發潛水艇的情報。是以,被譽為英國最頂尖的偵探,被別國間諜利用來找尋潛水艇的下落仍蒙在鼓裏。可是,電影並無講述福爾摩斯與Gabrielle/Ilse或間諜組織,如何鬥智鬥力;若是這樣,電影便容易落入「誰是兇手」(whodunit)式的情節窠臼。電影耐看之處,是比利懷德矢志要談福爾摩斯的失敗──the failure of the best。

但到底什麼令他敗於一名陌生女子手上呢?其實玄機早已藏於故事的初段。為婉拒著名俄國芭蕾舞者向他借種生子,福爾摩斯便撒謊說他與華生是同性戀人。聞得此事的華生,固然不忿與難堪,便質問福爾摩斯到底有沒有跟女性發生過關係。即使福爾摩斯說有,他的反應卻是悵然若失,徐徐回到房間並把門緊緊關上。懷德含蓄地處理其角色的性取向,令觀眾留下大片想像空間。由原著到其他文化媒介,福爾摩斯是否同性戀一直有人爭論;而至少在《私生活》中,他是工作成狂得與異性幾乎絕緣的人。我們真正要抽絲剝繭地審視的,就是華生在戲中的提問──到底福爾摩斯是否一具不帶情感的思考機器而已?

曾經動情

跟這趟失敗扣連的,是福爾摩斯富感性的一面。總是對女性避之則吉的福爾摩斯,面對Gabrielle毫無遮掩的胴體,他更不懂如何招架。起初他只為打發她走而接受Gabrielle的請求,而沒有察覺出她的計謀,許是因為他再次對女性動情,致使判斷錯誤。福爾摩斯甚至向她而非華生,透露他的過去──他曾有一名未婚妻,但她卻在婚禮前一天死於流感。於此,福爾摩斯其實嘗試跟Gabrielle建立一種互信關係,但不料這名陌生女子就是他一直渴望的對手。

兩人雖然一時瑜亮,卻會是由衷的佩服和欣賞對方。Gabrielle以為自己露出破綻,但觀眾都知道,若非Mycroft通風報信,福爾摩斯亦無從得知她是間諜一事。終嘗一敗的仍是福爾摩斯。被揭發後的Gabrielle更灑脫地說,她無法抗拒去挑戰最頂尖的偵探。此際,這位天下無案不破的偵探,卻表現出前所未有的靦腆和軟弱,甚至無法告訴Gabrielle,這次是他失手了。

每當福爾摩斯猶豫、挫敗和寂寞之際,Miklos Rosa那曲委婉動人的配樂便奏起,定下了貫穿全片的悲劇調子。而去到結尾,福爾摩斯最後得知Gabrielle在日本的死訊後,他把自己鎖在房裏,失控地再沉淪毒海,而那幽怨配樂亦同時揚起。Nobody is perfect──這句出自懷德喜劇《熱情如火》的經典對白,來到《私生活》卻演化為黯然傷感的悲劇命題。

戰後陰霾

《奇案》改編自2005年出版的《心靈詭計》(A Slight Trick of the Mind),這部「二次創作」的小說,確實為本片提供了豐富而扎實的改編素材。但電影所關心的,可謂跟《私生活》毫無二致。不論是《奇案》還是其原著,都藉退隱多年而且達93歲高齡的福爾摩斯(伊恩麥基倫飾),來訴說一個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故事。電影劃分出三個不同時空,講述福爾摩斯希望在大限將至時,重寫退休前的最後一樁案件。但礙於他記憶力衰退,戲中有如碎片的追憶,成了推進故事的主軸。不少中外影評點出電影有着錯綜複雜的架構,卻沒有深究三者間之關聯。我先將三段梗概列出:

1.故事開首時,是屬於電影世界裏「當下」的時空。福爾摩斯剛從日本回到位於修適士的英國鄉村,由蒙洛太太(羅娜蓮妮飾)負責照顧他的起居飲食,而他則繼續養蜂和寫作。蒙洛太太的兒子羅傑(米洛帕克飾)對福爾摩斯景仰萬分,更偷進他的書房來翻閱書冊和手稿。福爾摩斯本來是怨言多多的老頭,卻愈來愈欣賞羅傑,兩人更建立友誼,亦有助回首往事。

2.第一段閃回正是福爾摩斯要書寫的「最後奇案」。加莫先生找福爾摩斯去查他的太太安,因為安自兩名子女都胎死腹中後,一直鬱鬱寡歡。加莫見狀,便慫恿安去學玻璃琴以助紓緩憂鬱。但不久,安好像着了魔,甚至失蹤起來。

3.另一段閃回則是福爾摩斯的「日本之行」,跟「當下」貼近。受自稱是他粉絲的梅崎民喜(真田廣之飾)邀請,並協助他找能延年益壽的山椒。但後來福爾摩斯發現,民喜真正意圖是打聽失去音訊多年的外交官父親。

在時間設定上,「當下」和「日本之行」均為二戰後;「最後奇案」則是一戰後,但在原著裏,這是發生在1902年。除了拉闊戰爭在整齣電影的層面、折射出兩個時代的恢宏視野,這一改動亦令三段兩代人的關係桴鼓相應:安與兩名還未出生便死去的胎兒、民喜與久未相見的父親、羅傑與蒙洛太太。他們全都竭力維護家庭的完整,不想再有妻離子散的場面出現。很明顯的,戰後的survivors' guilt仍在眾人的頭上盤旋。以上種種,都在側寫着福爾摩斯的感受。為何他要相隔三十多年才重新執筆?我認為,福爾摩斯走過廣島原爆後的頹垣敗瓦,目睹生靈塗炭,正正勾起在他生命如失至親的經歷,繼而成為他寫作的動力。要一解心結,並圓滿地離開人世,他便必須回憶。由此引伸,他一直想要山椒和蜂王漿,說是造福人群,但也可理解為他要延長自己的壽命來完成寫作。

終生憾事

當他的寫作進入最後階段,我們得知安失去蹤影,是為了準備自殺,並在事後與兩名胎兒一起安葬。安覺得可與福爾摩斯分擔苦楚,而他心底裏一直想跟安說:「讓我們在一起吧!」可是,他沒有說出口,而是叫安回丈夫身邊。他對安的感情是否愛情,我們難以判斷,電影卻讓我們體會到,這是他正渴望着人與人之間的聯繫。最後,安仍是自殺了,而福爾摩斯突然明瞭自己不懂人性複雜,也成為纏繞他一生的憾事。安的死亦使他再做錯決定──他叫梅田的父親不要帶同妻兒到英國。兩個家庭的離合,都跟福爾摩斯的一個決定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在原著中,羅傑因保護蜜蜂而被黃蜂刺死,因而激發福爾摩斯的寫作欲,令他完成最後階段的寫作。可是,電影最大的改動是先讓福爾摩斯寫完整段記憶後,羅傑才發生意外,而且奇蹟生還。安的死亡與羅傑的生還,正好跟不斷出現的蜜蜂有着互相呼應的雙重意義:安的自殺好比以死頑抗的蜜蜂,抗衡上天的不公,玉石俱焚;羅傑則是出於守護之心,而非真心求死。

姑勿論我們有否讀過柯南道爾的原著,兩部電影要詰問的,就是福爾摩斯那觀察入微的偵探天賦是如何煉成的。他的孤獨,正是兩部電影給予我們的答案。在 《奇案》先讓我們看到,福爾摩斯是一個不太懂得跟人相處,而且十分挑剔的老頭;《私生活》則着眼於他是一個無性(asexual)的工作狂。但兩片最後卻抱着截然不同的態度。《私生活》以消極的悲劇作結,要福爾摩斯抱憾終生;《奇案》則是積極的。電影臨近尾聲之際,福爾摩斯本來和蒙洛太太在醫院等候搶救中的羅傑時,她拖着他長滿皺紋的手──福爾摩斯的渴望,在這刻,成了一種補償。神探終能解開鬱結,在有限日子裏,重過新生。

撰文 : 陳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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