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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10月15日

顏寶倫醫生 家庭醫學

醫生發火記

電腦顯示下一位病人是83歲的周伯:記憶中周伯在一個月前左右才來覆診高血壓,今次提早回來,想來又會有棘手的問題了!

周伯緩緩步進診症室,腳步有點不穩,卻沒有拿着拐杖或長傘來扶助;她的太太與女兒則跟隨其後,卻沒有扶持着他。觀察病者的步伐,加上留意與誰人同來,可以給醫生很多寶貴的資料,更全面立體去看這位病人。

周伯甫坐下,不用醫生發問,便說:「醫生,我的降血壓藥吃光了,請你再開藥給我吧!」說着,便從褲袋裏拿出一個空空的藥袋,就像是證明自己所言非虛。

醫生拿藥袋來一看,藥物標籤說明這是一個月前的醫生處方給周伯的降血壓藥,說明是「每日一次,每次半粒」,藥量是14個禮拜,跟病歷紀錄吻合。這時,醫生已心裏有數,但也還是先沉着氣,試探問道:「上個月才給了你3個月的藥,是弄失了藥丸嗎?」

周伯說:「沒有弄失,就是我吃多了,吃完現在再來取藥。」

站在身後的女兒這時說:「他在家裏經常說頭暈,每次頭暈就取出血壓機來量度血壓;每次量到血壓高了,就多吃半粒降血壓藥。這樣就把藥吃光了!」

聽罷,醫生不知從哪裏冒起火來,厲聲對周伯說:「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不需要在家裏常常量着血壓!你就當是耳邊風!你亂吃藥,吃多了就來取,這是什麼道理呀!你自己害自己就算了,你還要我給你藥來幫手害你!可怒也!」

周伯呆了一呆,也不知怎樣回應。

血壓一高就擔憂

周伯的血壓,近幾年間都是處於偏低水平,每次覆診時,量出來的度數都是上壓100、下壓60左右。考慮到長者如果血壓太低,若服用太大份量的降血壓藥,會有暈眩、跌倒的危險,故醫生逐漸將他的降血壓藥簡化減少,而周伯的血壓亦保持在偏低的水平。

但周伯一向喜歡在家量血壓,每次覆診時也將紀錄帶給醫生看。近期的度數大部分都是正常偏低,但有時上壓卻忽地高起來。問起周伯,這些時候通常是他感到頭暈,而他就是習慣了每每在頭暈不適時去量血壓;當量出來的血壓高了時,他就「自動」地擔憂起來:「頭暈加上血壓高,我會是『中風』嗎?」

每個人的血壓都會隨着身體精神狀態有上有落,身心受壓時,血壓上升是正常不過的生理現象。評估是否患上「高血壓」,最重要是在心平氣和、身體無恙時去量度,若持續數月血壓都高,那才算是患上高血壓這慢性病患。這條件非常重要,必須說清楚。

傷害長者大陷阱

長者的血壓還加上一項特點,就是更加波動。這刻無事無幹很正常,那刻頭痛頭暈時,血壓便立時高了起來(上壓尤其波動)。故醫生常常都跟對血壓非常緊張的「老友記」說:「身體不適時在家裏量出來的血壓意義不大。如果身體真的很不適,無論血壓高低正常,你都要去看醫生吧!不應該在不適當時去量血壓,更不要在這時加服降壓藥。不要令自己擔驚受怕那麼愚蠢啊!」

這番話醫生不知跟周伯說過多少遍,就是要預防他在身體不適期間量到血壓飆高時,胡亂去服用降壓藥。傷害長者的一大陷阱,就是因服用過量的降血壓藥而造成「體位性低血壓」(Postural Hypotension):血壓驟降、暈眩不穩、意外跌倒、 股骨骨折、長期臥床、跟着是一連串的老人病併發症,最終令長者在痛苦中死亡!

女兒大力點頭回應說:「是啊!你這番話我跟媽媽差不每天都跟他說,他就是不聽,每次覺得不適就是去量血壓。醫生,你替我罵罵他吧!你說一句好過我們說十句!」

醫生這時已定過神來,火氣亦收了下來,聽過女兒的回應後,知道以往的「苦口婆心」對周伯無效,就順勢「語氣強硬」地說:「你這樣常常量着血壓真的很愚蠢!你這樣胡亂服藥終有日會出事!你不要再『拿着個血壓機來做人』了!還好就是有這樣好的老婆與女兒來關心你、陪伴你。我現在請你老婆與女兒回家把血壓機取走,那你以後再也見不到,也就再量不了。你就是定時服藥,戒了無時無刻都要量血壓這壞習慣!若有什麼問題就再看醫生。」

醫生強硬的立場,可能對周伯更奏效。周伯像是明白,就是點頭說同意醫生的計劃,女兒自然也表示贊成。醫生也留意到周伯是個「大男人」,也可能有腦退化的跡象,記憶力必有所衰退,於是便再三要他同意,也便重新交託家人,「授權」她們去幫他戒掉這「量血壓癮」。

看罷周伯,醫生也要停一停,讓自己平靜下來,首先要確定不是將自己的憤怒不安發洩在病人身上,接着也深思自己「發火」的原因:不聽醫生勸告的病人多的是,如死也不肯戒煙的,醫生最終也要尊重其「自主自決」。而周伯不聽勸告也便算了,但卻要醫生繼續處方藥物去傷害他,那便怎樣也說不過去!看到病人置自己於險境而不自知,也更是叫醫生氣憤!令醫生憤怒的就是像周伯這般的情況愈見愈多,也便是醫生最厭惡「過度醫療」的一個例子。

「愛之深,恨之切」,我們愛護、珍惜,才會忿恨、憤怒。

大家就是仍然愛護和珍惜,才對現今光怪陸離的事情, 愈來愈憤怒!

www.hkcfp.org.hk

撰文:顏寶倫醫生

香港家庭醫學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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