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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11日

張綺霞 居港異鄉人

澳洲攝影學生 以照片推動人權關注

香港的外籍家庭傭工數目超過33萬人,主流社會往往對他們的工作環境問題視而不見,加上其弱勢處境,封閉的家庭空間,若然有傷害發生,很難會被外界察覺。去年印傭Erwiana被女僱主虐打和禁錮多時,也是到機場在同鄉詢問下才揭發事件。

來自澳洲的Katie Vajda來港六年半,對於外傭處境問題非常關注。現正在港修讀攝影藝術的她,更拍攝了不少相關題材作品,並獲得Justice Centre Hong Kong頒發香港人權藝術獎(Hong Kong Human Rights Arts Prize)。作品被看見及獲讚賞當然欣喜,但她最想達到的還是:「希望這個城市的人對弱勢團體多加同理心和關心。」

Katie在悉尼出生,父親為匈牙利人, 後移民澳洲。她大學主修市場學,後進入媒體公司從事廣告工作,藝術是她的興趣,後來丈夫在港找到新崗位,一家人遂於2009年跟隨他移居至此。Katie照顧兩個女兒之餘,也在這裏的雜誌社找到正職,隨後更為興趣報讀藝術學士課程。

雖然香港生活高壓,但她讚揚這裏還有好多東西能幫助減壓,尤其是她住在西貢,對於周遭自然的環境和美味的海鮮也相當滿意。「這城市的機會和能量都十分美妙,在這裏你更要懂得選擇適合你的事情。」

她來港時兩個女兒仍非常年幼,6年半過後,她們已熟習香港的環境。「最初也沒想過會留這麼久,尤其是當住了數年開始想去留問題時,就會感覺到自己已經深入香港的肌理中,明白更多,因此喜愛更多。」

她認為香港是個讓孩子成長的好環境,香港家長從小就為孩子學習競爭,疲憊不堪,她則採取放任隨性模式,「我也覺得香港的學生非常聰明,因此也嘗試學習本地家長變成虎媽,但澳洲的家長多數不在孩子幼年時施壓力,而是等到他們上了中學後才督促。」

在藝術學士課程中,她主修的是攝影, 導師要求她就某議題擬定創作計劃的時候,她就想到了本地外傭面對的問題。「來自印尼的傭工在本地處境中尤其脆弱,因為她們來自窮困的環境,中介公司收費高昂,頭10個月的人工都不能進入她們的口袋中,幾乎沒有錢做任何事,因此如被鎖住般非繼續留在香港工作不可,猶如奴隸。在當代這樣全球化的富裕都市,竟有這種近似奴隸工作形式出現,是非常諷刺的。」

可見性是關鍵詞

在拍攝前,她先與移民工牧民中心合作進行研究,又與身邊朋友僱用的外傭交談,了解更多本地情況。「她們就住在我們生活四周,其實不難找到研究對象,一旦打開了一扇門,故事就洶湧而進。我想這是因為問對了問題的關係。」她也由前浸會大學教授Hans Ladegaard的研究中得到啟發。「他在本地外傭受虐問題上有深入研究,收集了許多故事和原始材料,當中的關鍵詞是可見性(visibility)。」

這些外傭可見還是不可見,與她們在本地社會中的權力有關,當主流社會對其視而不見,等同滅去了她們的聲音,傷害和迫害就會肆無忌憚。「她們總是處於脆弱地位,例如遭到解僱後,只有兩星期時間去找新僱主,否則便要離開,這讓她們難以脫離原有的困境。而且傷害都是在家裏發生,很難被外人看見。」

為了讓觀眾對外傭的議題更感興趣, 市場營銷出身的Katie想用廣告攝影風格包裝外傭,創作出作品Can You See Me Yet?。在作品中,外傭Efa Sultiane穿着類似名牌格子花紋的衣服,在同樣花紋的背景中拍攝,就像隱身在奢華的環境中,華麗的衣服與其社會地位成反差,在另一張照片中,Efa更直接被花紋粗暴地包裹及掩蓋,表達出外傭在繁華都市中可見卻又不可見的處境。

「在香港這樣一個大城市裏,廣告是主流的視覺語言。因此我把人們認同和關注的視覺暗示把玩一番。一幅表達一個經典的廣告場面,一幅則表達外傭被困的感覺,回應這些年來不少外傭在華麗大宅中被禁錮和虐打的新聞。」

Katie的導師看見作品後大為讚賞,建議她參與競逐香港人權藝術獎,結果在去年贏得首獎。「很高興有這樣的平台可讓我的作品被看見。」今年的香港人權藝術獎將會在9月20日截止報名。

被拍外傭多顧忌

Katie相信,雖然藝術不如社會行動那樣直接推動改變,但可連結不同人群,為事情提供不同的觀看角度。「藝術是如此有力和美麗,如果我們都能變得更藝術一點,社會或許能變得更好。但我沒有期待藝術能做到多少,只是希望能擴闊對話的空間。有趣的作品能吸引人更關注這個議題,概念藝術也可挑戰某些成見或者理所當然的想法。」

她為外傭創作過多個攝影作品,但最後都不能公開展示。Efa曾經是她朋友的傭人,如今已經不再做外傭工作,因此能勇敢站出來,不害怕模樣被看見。「不少外籍傭工最後都拒絕讓自己的臉孔展出,怕會影響到日後在香港找新僱主。我仍想繼續在這範疇探索,始終熱情在這邊,但我始終是個外來者,在再現她們形象的時候需要非常小心。」

在外傭處境外,Katie也關心性別平等的議題,身為兩女之母,她更想為自己與孩子的未來做些什麼。

「我覺得性別不平等是全球性的現象,大部分決策者都是男人,難以從一個性別持平的角度去處理事情,希望將來社會各方面都能持續改變。」

攝影系列20 Girls正是為此而創作。這作品也是要紀念在北京舉行的第4屆世界婦女大會20周年。

強悍小女孩系列

Katie邀請了20個生活在香港的女孩,要求她們擺出最強悍的樣子拍大頭照,並在其臉上畫上如戰士的條紋,增加氣勢,她的女兒也有參與。她想透過20個女孩的20張照片,探討社會如何將女性定型。「我特地用粉色框把相片裱起,就如社會對她們的規限。她們看起來很甜美,不那麼強壯,然而都展示了狠戾和堅強的一面,這一面貌在媒體和社交平台都不常見,照片相加形成某種力量。」

有這個想法,是來自美國攝影師Jill Greenberg,Katie尤其欣賞她以拍攝孩子哭泣臉孔為題材的End Times系列,「畫面很有張力,因此也引發巨大迴響。尤其是拍攝時攝影師故意拿走孩子的波板糖讓其哭泣,不少人都指責這很殘忍,但她想說的是,當世界愈變愈糟,孩子將來會用什麼心情去面對?我創作這作品也受其啟發,只是不像她那麼極端。」

說到兒童攝影,也讓人聯想到6歲「美心妹妹」楊鎧凝推出寫真集,其中穿着內衣褲的照片被外界批評為似「(𡃁靚)模」姿勢,意識不良,最終需要下架,Katie也有聽聞。「希望能讓小孩子做回小孩子,不要把性別定型或者媒體奇觀式目光套在他們身上,4歲到8歲的孩子都沒有強烈自我意識,只是在做自己喜歡做的,不太關注到外界是如何,希望社會也不要去為其添加壓力,讓其自由成長。在他們成為世界公民前,我們需要做的就是讓其變得更強壯,去面對將來的現實限制。」

她的另一些作品則與性別和身份有關,例如Into Wonderland系列探索中西、 金錢與女性角色的問題,靈感來自童話《愛麗絲夢遊仙境》。Katie把故事改寫成香港的成人童話:兔子先生勾引美艷的本地女孩愛麗絲,走進蘭桂坊的夜生活中進行冒險。

「每一個大城市都會將你吸進多姿多采生活中,雖然有趣但對人來說總是太過火。香港尤其像一個成人的童話世界,在裏面你能輕易得到所有你想得到的,有錢的話什麼都可以買到。兔子就像一個銀行家, 一個外國人,為愛麗絲製造了許多幻想。」

可是走進這個美妙的夢以後,愛麗絲如何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如何找到回現實世界的路?「在我來說這個作品有點黑色幽默。」

希望中帶點憂慮

Body Domestic系列則探索性別與傳統角色定型的問題。她邀請本地女模特兒赤裸全身,上面塗以灰白的泥漿,並在身體不同部位書寫與自由有關的中國古詩句,在日常生活的場景中拍攝照片。「我想探索日常環境如何塑造女性,我們總是被困在家庭中,扮演良好的榜樣,真實的自我往往活在角色的陰影中。這個作品想探索自身釋放的可能。」

居港不足7年,Katie仍未成為此地的永久居民,因此認為自己仍是一個外來者。「希望這個城市也會接納我,給我身份證。」

說到近年香港的變化,來自民主國家的她認為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問題,沒有誰比誰好。但她也憂慮這個城市的言論自由和新聞自由會逐漸收窄。「這種自由是香港得以繁盛的原因。」無論是香港還是世界的未來,都存在許多難以控制的變動因素,「希望香港能在未來找到自主性,也希望孩子能在自由的環境中成長。」但她由過去一年的社會運動中年輕人表現的熱情,也可感受到要讓這城市向着正確方向走的決心。「因此我是帶點憂慮又保持希望。」

撰文:張綺霞

攝影:陳縱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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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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