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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8月7日

潘天惠 居港異鄉人

大馬藝術家 人獸陶瓷展真我

擁有3000萬人口的馬來西亞,曾被葡萄牙、荷蘭及英國統治過,深藏多元文化底蘊,自然生態資源豐富,文藝氣息多姿多采,七十後陶瓷專家曹涵凱(阿秋)結合動物與人類的作品,盡見「似花還似非花」的況味。

一個人離鄉別井打工不容易,阿秋孤注一擲讀藝術搞創作,畢業後從事藝術工作謀生,腦海中最深刻的還是媽媽一句話:「仔,你唔畫畫,仲可以做乜呀?」余光中《鄉愁》道:「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阿秋來港逾10年,依然記掛着家鄉的點點滴滴,骨子裏滲透出大馬氣息,作品騙不了人,釋放內心的真我,是其藝術作品的誘人之處!

由新藝潮國際藝術學院新進博覽舉辦的「2015新藝潮國際藝術家獎」,上月公布100名入圍者名單,1975年出生的馬來西亞藝術家曹涵凱榜上有名,競逐獎項的作品名為RebuffRabbit,他談到入圍感受時嘴角向上揚:「開心肯定是開心,好幸運得到別人賞識,有機會參加今次比賽,有望讓更多人認識自己的作品。」

曹涵凱的中文名沒有一個「秋」字,為何叫阿秋,難道自小就傷春悲秋?非也,話說曹的英文發音為Chao,外國人通常簡稱他的姓氏,加上地盤工人覺得他的全名甚翹口,故此亦稱呼他為阿Chao,慢慢就變成阿秋,沿用至今。

阿秋畢業於馬來西亞藝術學院,主修純美術(油畫),2004年因工作來港,參與過香港迪士尼樂園、杜拜、新加坡環球片場、澳洲、上海等主題公園的雕塑及美術指導工作,目前專注陶瓷創作,擅長探索人類的情感微妙變化。牛頭角、荃灣、黃竹坑港鐵站的馬賽克和海港城早前的錯覺藝術泳池雕塑,阿秋均有份參與。

「我是讀純美術出身,主修油畫,但不知為何鍾情立體藝術,對陶瓷的興趣最大, 可是,人生幾何,有時為了搵食、工作,惟有先把陶瓷放在一邊。」表情變化不多的阿秋,言簡意賅,為人友善但不擅辭令,語調總是淡淡然,透出一種對人生的距離感。

「大約兩年多前左右,總算有多一點時間重新找回自己的興趣、創作,但需要一點時間才能重拾做陶瓷的感覺,之後就做了這隻「兔仔」(Rabbit),可說是人與動物的合體,自己對完成品甚為滿意。」阿秋凝望個人的得意之作,就像爸爸對着初生的寶寶。

因迪士尼來港

馬來西亞優美的自然環境是吸引人前往旅遊的原因之一,當地人很珍惜與自然的關係,不少大馬藝術家的作品均會不自覺地融入了大自然元素。大馬人普遍較純樸,阿秋也不例外,穿T恤短褲涼鞋接受訪問的他再解說另一作品Rebuff。「它是由青花瓷造出來的,有次去到景德鎮,買了一些材料回來創作,試嘗用東方美學來表達神韻,有些人覺得表面上的鱗片似蛇皮,有些人又覺得這是動物,亦可以解讀為都市人所穿的潮服,我不想為他倆作出定義,總之受眾見到什麼就是什麼。」

「畢竟,我自己不是主修陶瓷,技術層面上需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很多,失敗的次數更是多到數之不盡,但還是屢敗屢戰,我認為陶瓷是科技與藝術的結合,箇中涉及物理、化學等知識。」阿秋指一指工作室內其他作品,再說:「陶瓷有時候十分『化學』,半路中途爆開的比比皆是,有些會完全變成漿,那麼就要重新開始,陶瓷不似其他藝術品,你沒有機會去修復或改正,只能重頭再做一次。」

一件成熟的陶瓷藝術品,基本上無法一氣呵成製造出來,加上失敗的機率甚高,阿秋透露最愛是誰:「這個系列會繼續延伸下去,探索更多可能性,如果油畫和陶瓷只能二選其一,始終會揀陶瓷,情意結是解釋不了。」阿秋邊說邊站起來,拿出過往的油畫,可見與陶瓷創作一脈相承。

位於堅尼地城的工作室,空間不小,放滿了半製成品和失敗之作,「其實這幾年我都試過用不同物料來創作,像木、銅、鐵等,但最喜歡始終是陶瓷,覺得最適合自己的發揮,同時,我也會繼續畫油畫。」

一度放下陶瓷

阿秋回想人生正式展開藝術創作,大概是小學四五年班,「小學的美術堂,我對畫畫已特別感興趣,應該是五年班時,爸爸開始送我去學畫畫,當時的老師教導有方,令我特別投入,引導我進入了另一個新天地,加上後來贏了一些獎項,此後我便沒有放下過畫筆。」

「父母都沒有什麼藝術細胞,反而外公的畫功不錯,聽說他在青年時期也為街邊攤檔的手推車畫龍畫鳳,當然是傳統一點的技法,我看過也覺得十分精緻……」阿秋突然停下,若有所思再說:「假如在整個家族中找的話,表哥也有畫畫的天賦,可惜缺乏後天的培訓,最終並沒有從事這方面的工作。」

1997年香港回歸,阿秋那年大學畢業,也完成了一批陶瓷作品,惟因工作關係,陶瓷創作足足暫停了10年,只是偶爾做一件半件自娛。「2004年,香港興建迪士尼樂園,但當時香港缺乏製造立體藝術的人才,派人前往馬來西亞招聘,我便前往應徵面試,主要是負責用英泥製造泰山樹。」迪士尼把阿秋由大馬拉到這個彈丸之地。

「其實當時也是跟隨日本人學習,因為這是一門冷門技術,而整件製成品基本上是一腳踢,當然搬泥、清潔那些是有專人負責,之後我去到環球片場,工作亦差不多。」

「很多人說讀藝術難搵食?」記者問。

「哈哈,當年我也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但最記得是阿媽講了一句話:『仔,你除了畫畫叻之外,其他事情都做不來』。」可能是慈母一句不經意的說話,卻使兒子「的」起心肝走上這條藝術路。

阿秋敲敲自己腦門,再說:「想深一層,這是事實,你看我身形瘦骨嶙峋,叫我做擔擔抬抬的體力勞動工作,確實做不來,加上自己讀書成績一般,使我慢慢覺得從事藝術創作變成理所當然。」

升上中學後,阿秋在馬來西亞贏過大大小小的比賽,獎盃放滿一屋。「老實講,我不是出身富裕家庭,家人難以無條件支持我去搞藝術,慶幸,自己能夠拿到馬來西亞的獎學金讀上去。」阿秋在臨門一腳,其實還有轉彎餘地,但他仍擇善固執走下去。

「在大馬讀藝術我們可以選擇廣告或工業設計,這兩方面的出路肯定較多,也是多數人的選擇,但我讀了半年基礎課程後,最終還是回到出路最少的純美術。」很多人說藝術家自命清高,卻沒想過性格決定命運,想變也變不來。「當年全個系有20個同學,大半數今日已轉行,有人轉做髮型師,有人賣保險,從事藝術相關工作的所餘無幾,有同學做了策展人和商場布置,算是半個藝術人。」

「20個同學算多抑或算少?」記者問。

「馬來西亞大學修讀純美術的人向來不多,20個同學已算是多年來的新高,過往每年只有7、8個學生,哈哈哈!那一屆,20人開學,最後只有15人畢業!」阿秋補充,大馬的藝術學院甚多,洋溢濃厚的創作氛圍,奈何真正視為終身職業的人仍屬少數。「話說回來,家人有時候未必了解我在做什麼工作,總之能夠自力更生,有錢交租,養到自己,便對我從事這一行業感到安心,或者這已是對我最大的支持。」

不會落地生根

談到藝術工作的甜酸苦辣,阿秋抹一抹頭上的汗珠,分享了一件10年前的往事。「記得第一次去杜拜,2005年杜拜的知名度不高,我們也不太認識這個地方,起初以為在伊拉克附近,而伊拉克正值炮火隆隆,當法國老闆叫我們去杜拜時,心裏也在嘀咕。」

「開頭我試嘗找旅遊書,查一查杜拜是什麼地方,竟然也找不到……最終,法國老闆找了兩個人,另一推說很忙,臨時縮沙,我也不知道何來的勇氣,總之就對自己說別管三七二十一,膽粗粗出發去了。」阿秋回憶年少時的大無畏,也佩服自己的勇氣,「當地主要勞工是印度人,我只能硬着頭皮用英語溝通,最大的問題是杜拜溫度高達攝氏45度,我們又要在戶外工作,試過親眼見到有勞工在我面前中暑倒下來,不省人事,體能消耗真的很大,就算你白天站着不動也會滿頭大汗。」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阿秋不諱言:「現在我是自由工作者,接散工來做,平日教教學生,但邊工作邊做陶瓷是很難兼顧的,當靈感來到時,你沒有時間做,放不下手頭上的工作;當你放下了手頭上的工作,靈感又已不翼而飛,例如最近我就去了上海迪士尼幫手,原本找到的手感便冷卻了下來。」

對於香港和香港人,阿秋有讚無彈:「香港是一個高度國際化的都市,幸運地,我只需要去到灣仔就能欣賞國際大師的畫作,但在馬來西亞就不容易,因為大型畫展基本上集中在新加坡。香港人冷漠?我就不覺得,只能說大馬人比港人熱情,但港人做事很醒目,腦筋轉得快、效率高,同大馬比肯定贏幾條街!」

「有想過在香港定居嗎?」記者問。

「雖然適應不是問題,但我始終會掛念家鄉的菜式,例如椰醬飯,還有馬拉與華人結合的菜式,香港就算有,還是家鄉最好的,可能這就是思鄉吧!」半晌,阿秋道出了整個香港現時面對的死結,也是打消在港植根的原因,「我想,落地生根就免了,藝術這一門沒有穩定的收入保障,香港的生活指數高企,而藝術是需要創作空間,香港地少租貴,我怕老了,交不起租。」

當記者再看RebuffRabbit,想起了蘇軾的《水龍吟》:「似花還似非花,也無人惜從教墜……春色三分,二分塵土, 一分流水。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一個人在外打江山的滋味,大部分港人恐怕難有深刻體會。

撰文:潘天惠

攝影:陳縱宇

[email protected]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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