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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7月24日

林艷虹 居港異鄉人

孟加拉少女數學考F 輾轉入港大圓藝術夢

「孟加拉呀孟加拉,十蚊兜呀十蚊兜, Robert Robert仔」,經周潤發的《十二分十分吋》一唱,香港人大多聽過孟加拉這個地方,但沒多少人能區分出印巴或孟加拉等南亞裔人。

香港只有一千多孟加拉人居住,等於居港印度人的二十分之一、居港巴基斯坦人的十分一,來自孟加拉的Shormi Ahmed,是居港少數族裔中的更少數,經常被誤作菲律賓、印度或尼泊爾人。她父親早於九十年代初來港從事進出口貿易生意,1999年,13歲的她跟隨媽媽和姐姐越洋來港開展新一頁,她因而可以發展興趣,游走於藝術領域。

問香港人有幾愛香港?相信沒有幾個能情深款款地把答案交由眼睛說「I love HK」。坐在記者面前的Shormi Ahmed,眼大大,眼神清澈明亮,彷彿一眼能看穿身處的城市。「在香港生活很累,我感到好透支,百物騰貴,生活快,表面上香港人似活得困難,但又有一番生命力。」

剪一頭清爽短髮的Shormi,很留意香港社會發生的大小事。「你看一個黃傘行動,把一群人串連起來,彼此有愛,這種愛像結婚多年那種互信互愛。而這份情感像一家人,當你外遊會牽掛着這份情感,不能分割。即使我不太懂廣東話,但我很愛、真心愛香港。當然,這份愛也得着地,想到年老,我心情仍很跌盪,像我這種半個香港人,仍有半片瓦遮頭嗎?」

說到現實生活問題,Shormi不禁苦笑。她在香港度過十六個寒暑,絕對認同「香港是我家」。

訪問當日黑色暴雨,她爽朗的聲線仍帶着樂天:「為什麼愛香港?香港這片土地天生很有個性,跟每個香港人一樣獨特,香港人不善表達,但一表達就來個大聲響,你看黃傘是個例子。香港充滿無盡可能性,你問我未來怎樣,我會回送你一個問號,但我會告訴你,我很努力學習新鮮事物,我愛進步,只有自強,明天怎樣?管不了。」

拍拖等於結婚對象

香港事事跟政治不能分割,正如每個孟加拉人終此一生臣服於宗教。一直以來, 「自由戀愛」在孟加拉從被未容許過。「男主外,女主內」社會規範深入國民骨髓。「男尊女卑,女人無say」,跟香港人每天上班拍卡一樣,常識也!

Shormi帶點無奈回應:「講到婚嫁,孟加拉父母之命大過天,上一代更保守,中國人稱為盲婚啞嫁,我們稱為包辦婚姻,由父母作主。爸爸當年工作關係去到媽媽居住的地方,大家有點好感,之後就約兩家人傾,廣東話……嗯……即是提親!」

近年來,傳統孟加拉文化被全球化價值觀衝擊,她喜見封閉之門漸被打開。「孟加拉開始變得沒以前保守,有戀愛自由,各自尋找情侶,與香港最大分別是,你一旦拍拖,必須跟現有對象結婚,始終孟加拉人充滿濃厚回教觀念,女人必須從一而終。」

Shormi喜歡閱讀及藝術,有兩個孟加拉作家甚為欣賞。「第一個是孟加拉女性主義者詩人Taslima Nasrin,1994年,她因為出書狠批回教種種對女權的壓抑,被國家放逐海外,我相信現在她在瑞典。在孟加拉,一個回教深入靈魂之國家,大家真的很保守,如果由女人出書爭取女權或批評宗教,很大件事!另一個是著名男作家Humayun Ahmed,無論是小說或其他作品,也談及政治,是少數敢言的人。」

因此,她覺得今天香港人享有的一切, 包括言論自由、戀愛自由甚至是宗教信仰或個人政治立場的自主權,都彌足珍貴。

在孟加拉首都達卡(Dhaka)出生長大,Shormi童年很「宅」。「當地學校跟香港是天淵之別,無論政治氣氛跟治安也不理想,女人和小孩單獨外出是不安全的。我們每天起床、上學放學,然後回家休息,很有規律,去朋友家玩絕對罕有。娛樂?一個字:無。經常宅在家裏,看看本地電視節目,哈哈哈,我就是這樣成長。」

本地學校分隔政策

Shormi熱愛藝術,但孟加拉政府沒有致力培養小朋友的藝術內涵。「孟加拉學校有所謂正規藝術、音樂科,但諷刺的是,時間表上寫明有音樂堂,上課時我們仍然被安排呆在教室,沒有進過音樂室。因為音樂科被認為不重要,學校重視的是學術成績。」

13歲時,她跟隨父母來港定居,在港接受教育、應付會考。「我由小六讀到中五,跟香港人無分別,我在美孚地利亞修女紀念中學讀書,大部分香港學生以中文教學,但我被編入為少數族裔專設的教學小班,同學來自巴基斯坦、印度、菲律賓等,班中有一兩個本地生,但大家都講英文,接觸中文機會不多,有趣的是,學校名義上稱為本地學校,校方將我們跟香港學生分隔,從來大家沒有機會一同上課,唉,那些年,我錯失不少機會深切了解香港文化。」

「你問我會不會講中文?比以前進步了一點。能聽懂多一點,但說出來則……主要應付最基本生活。」她跟着用半鹹半淡的廣東話示範:「搭的絲、轉彎有lock。」

她笑一笑再說:「香港一班老友教了我一大堆粗口,我第一句學的中文就是粗口。」

被批沒資格入大學

Shormi會考有16分,成績不過不失。「但數學考F,最好笑的是,當時到某些學校面試,人家反應很大,直言『你數學F,你永遠入不到大學!』結果,我背着這個F入香港大學。」

她先後修畢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副學士及香港專上學院工業設計副學士課程,之後再入香港大學修讀英語教學。

「入大學後再轉了一兩次主科,主修藝術和比較文學。」她說一口流利的美國口音英語,還會說孟加拉語及印度語,學過8年法語,在香港這個華洋共處之地,與人溝通沒有大問題。

「條件我有,但在香港求職,人家總請我吃閉門羹!港大的求職中心指導我們找工作要主動,讀書時我已學懂四周爭取實習機會,包括當義工。我喜歡文學及藝術,一心追求藝術工作,隨着這方向敲了很多藝廊的門。當時作為實習生責任較輕,做的都是研究工作,學習知識居多,希望結交相關人脈,累積經驗,方便日後投身藝術工作。」

實際卻叫人失望:「現實是,即使對方知道我很熱衷藝術,總愛說『因為你不懂中文,sorry!』記得有一次,到某畫廊見工被拒,理由是他們需要一位懂雙語人士,能操流利中英文,這點我倒也接受,結果?幾個月後該職位由一位英國女子奪得,她完全不懂中文,我不敢說每間機構也用借口耍走我,但……你明啦!」

理想工作找不着,她惟有轉戰公關界,做了一年公關。但對藝術死心不息的她繼續自薦、以義工形式盼望圓夢,結果皇天不負有心人。

「直至有一次,我為一個藝術節擔當導賞人員,遇上我的伯樂,人家覺得我對藝術特別熱誠,便主動挖角。你知嗎?這個決定很難做,當年公關事業發展理想,上司很欣賞我,高薪厚職,當然最後我也決心一試,只能說我太愛藝術。」她現為都爹利會館藝術項目經理,主要與策展人、藝術家、畫廊及其他機構緊密合作,一同籌劃展覽及管理藝術項目。

2010年起她跟亞洲藝術文獻庫結緣, 工餘當義工,跟有意投身藝術界的年輕人分享經驗。愛運動的她,也很愛吃,香港茶餐廳和大牌檔是至愛。

「我不吃豬肉,但我很喜歡大牌檔,因為孟加拉有很多露天食肆,置身大牌檔有回到老家的感覺。我另一個經常去的地方是荷李活道的Club 71(前身是「六四吧」),那地方也帶點政治色彩,許多藝術家光顧。」

對香港種種情感,猶如Shormi看自己身份,具有複合性。「對於身份認同,我必然會介紹自己是孟加拉人,但我也算是香港人,我也幾香港人的!」

深愛香港的她說完後卻輕嘆:「唉,但香港有不少人將我當做鬼妹,我不覺自己很鬼妹。他們會叫你做老外,為什麼我住在香港16年,你還當我老外?勉強地說,你可以說我有雙重身份,我天生孟加拉民族根源,生於彼方;但滲着香港情懷,長於此地。」

戀愛狀態勇敢自白

被問到愛情狀況,她發出一串笑聲後回應:「你可以報道我是單身的,藝術工作實在好繁重,無時間拍拖。很多老友都嘆在香港難找對象,生活節奏緊張,事實是多了online dating,但大家來去匆匆,發展穩定感情關係不易。」

再進一步問她的愛情體驗,她勇敢直言:「是否必須報道性別?」聽到這句記者恍然大悟。

「我曾跟女人拍拖。」她說得淡定。「對家人當然瞞天過海,父母從來沒發覺,講到枷鎖誰人沒有?以孟加拉人來說,我父母算不太保守,愛情事從不過問,正如學業,他們伴隨你成長,漸漸給你自由,同時擔心你未來,他們不懂的事,憂慮是正常的,明白過後每每支持,當年選科是個例子,現在他們也會間中親身走到我負責的藝術展覽現場,這是愛的表現。」

美國同性婚姻是合法的,香港還未,孟加拉就更不用說,孟加拉在香港是少數族裔中的少數,Shormi大概是少數中的少數中的再少數……

撰文:林艷虹

攝影:含星

部分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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