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11日
藝術是關於美的歷史,有着永恆的存在價值,幾乎在任何時代都有它絕對的意義。只有在某種特定的現實時期,或人為的扭曲與災難面前,它才會喪失其意義,轉而變為傷人的利刃。
新中國成立前夕的1948年,中國版畫家彥涵(1916-2011)創作了一幅木刻版畫《審問》,來描繪他在河北農村參加土改運動時的親身經歷。版畫中,幾位即將翻身當家作主、手執槍桿子的農民,正在以正義的姿態,嚴厲審問站在面前的地主,質問他為什麼有這麼多土地,憑什麼可以吃白米飯、穿皮襖,而農民兄弟們只能喝粥、受凍、捱餓!
憑心而論,《審問》要不是講的是階級鬥爭,真是十分漂亮的一件藝術作品,它延續了延安時期所宣導的解放區木刻版畫的風格,人物刻畫簡潔生動,線條抑揚頓挫,簡繁有度間把人物的對峙情緒表現得充分而有力。
自己整自己
它的原版木刻,甚至比印出來的紙上木刻還要有質感。
這件作品是在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舉辦的《武器──彥涵革命戰爭時期藝術作品展》上看來的。去看這個展覽,既為領略彥涵藝術的魅力——他是中央美院的老教授,美院的版畫系就為他所一手創建。也是想知道藝術是怎樣作為武器,刺向敵人的心臟。而我們定義的敵人又指的是誰。
展覽展出了革命戰爭時期創作的系列木刻作品,主要講抗戰殺敵,同時大力謳歌毛澤東領導的抗日民主政府。所有的版畫中,抗日作品不少,因為「國之不存,民將焉附」,必須奮勇殺敵。只是令人困惑的是,展覽中一半的作品,都是我們自己人在整自己人,也就是農民在鬥地主。原來,擁有土地的人竟也是我們的敵人,我們不僅有權登記他的浮財,分他的糧食與土地,還可以以侮辱與弒殺的方式清算他。
看這些作品是非常令人難過的,為什麼貧窮的人因為貧窮,就可以大義凜然地審問那個富裕的人?為什麼人們可以懲罰那個會創造財富的人,讓他低頭保持一個罪人的樣子羞辱他?僅僅因為他能窮則思變,還是因為他和他的祖輩起早貪黑地勞動,終於為自己打下一片小天地,可以吃飽穿暖?難道就因他有了小天地,我們就可以以正義的名義掠奪他的財富!
問題在制度
我後來讀到作家野夫的《地主之殤──土改與毀家紀事》,才算明白,原來彥涵的《審問》可算是非常溫情的作品了,我看到這樣的作品就難受得不成樣子,這只不過證明自己不知歷史,不懂人性之惡,制度之罪。土改真正的慘絕人寰,已遠不是藝術可以表達,字字喋血的土改與毀家紀事,才是真正面對了那段不堪面對的歷史。
現在我們知道,那個勤勞的地主不過是假想敵,我們以均貧富的藉口,策劃並參與了一場徹頭徹尾的血腥屠殺。而事實上,讓人們貧窮的並不是地主而只是制度。我們膨脹私心,不講義德,滅了這種有創造力的人,制度終將掉轉槍口抵住你的腦袋,審問與羞辱你,奪走你所有的財富,讓你赤貧。看看《審問》裏站在那裏的那個地主,我們或許可以想想,我們輕易樹敵,最後害了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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