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28日
我一直覺得,幸運又幸運的人往往是謙和多才的。不過因為人生順暢,缺少外部生活的顛沛磨礪與內心世界的衝突,這樣的人難免有些乏味。潺潺小溪一眼可望到底,而濤濤大海才有百種形貌,描不盡述不完。
東晉大畫家顧愷之(約345至406年)自然不是小溪,但他一生順當,要寫他總有盡在不言中的感覺。君不見有關顧愷之的文章,總是千人一面,篇篇正襟危坐,難有人用生動的語言寫出鮮活活的他。
東晉時期,自顧愷之開始,已在強調作畫意在傳神。而他父母所給他的名字,其傳神之意已走在他的繪畫理論前頭了。而事實上「六朝四大家」裏其他三位的名字──曹不興、陸探微、張僧繇,也是各有韻律,朗朗喊得出,實在是講究得很。
愷,意為快樂。終其一生,顧愷之竟然做到了成為一個快樂的人。顧愷之是樂觀主義者,畫畫也很沉得住氣。一幅為修建寺院募捐而畫的維摩詰像,面目衣飾人模樣全畫好了,就是不急着點眼睛。等爭相前來看畫的人快急死了,才落筆一點。眼睛一點,全畫就活起來,得看畫之眾人百萬捐款修建寺院,好一個顧愷之,真是「畫絕」呢。
快樂性情的人總是滿懷天真,對得與失的看法與常人十分不同。有一次他出遠門,把最珍愛的作品放於櫃中託付給好友保管。好友曉得他的畫好,按捺不住做了手腳將畫盡數竊去,假裝櫃門未啟封。
待顧愷之回來時,大大方方把一個空櫃子還給了他。櫃在畫不在,顧愷之魂飛魄散,可他不責怪,驚嘆說:「這些畫太好了,所以它們成仙飛走了。」優雅超脫的解釋,他自己不難過,朋友也保全了面子,人果然「癡絕」得可以。
畫出人神韻
現在我們所能看到的傳世名作《女史箴圖》已非他本人真跡,是後世的摹本。但即使是摹本,其人物神態風姿灼灼,氣度迫人而來。要知道在之前的漢代以及漢代之前,中國的繪畫藝術還在如兒童般的生長階段,顯稚嫩,有待發育成熟。
顧愷之早期的作品《洛神賦圖》裏,還在探求人物與山水之間的平衡關係,比例總是畫不妥當,有「人大於山,水不容泛」的毛病。而《女史箴圖》裏的每個人物,已翩翩獨立了,果然是「才絕」之人的手法呢。
繪畫之傳神,是由顧愷之提出的,也是由他開始做到的,不然後來的唐代書法家張懷瓘就不會評說:「在這個世界上啊,能把人像畫得很美的,只有三個人。張僧繇、陸探微和顧愷之。不過呢,張僧繇只畫出了人的肉肉,陸探微只畫出了人的骨頭,惟有顧愷之呀,畫出了人的神韻。」
我認為顧愷之本人是比他的繪畫更傳神的。一身天真之氣,不受世俗妄念之脅迫,不去想是不是要把東晉以前的哪位畫匠滅了,只潛心致力於自己愛做的事,所以反而得其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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