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月17日
筆者一位友人年輕時在澳洲負責博物館工程,其館長上司憶述多年前接辦現代藝術宗師安迪沃荷(Andy Warhol)巡迴展,展品包括成名作《肥皂盒》(Brillo Boxes);可運來的是一批雜亂的紙箱,無人膽敢作主擺設,及後得以聯絡大師,對方只說:「隨便放、別要問!」
這件逸事除了可以作為笑話之外,還帶出一個重要訊息:20世紀初現代藝術的重點不在乎其形態,更不着重美學,而是其理念,從隨意亂放的紙盒帶出戰後的生活文化:商品性、暫時性、可棄性、簡約性、試驗性和大量生產性。同樣,現代主義建築的重點不在於追求風格上的美觀,更毋須擁有既定形態,只為追求通過純理性的分析、充分使用最近期的物料、盡量試行未用過的布局、揭示建築設計的可能性。這是欣賞、研究,甚至保育現代建築必須具備的基礎認識。
傳統社會的習俗行為與文藝作品依賴人民熟知的技術和信念為最可靠的實踐依據,不論中外,傳統建築主要都是以師承工藝建造,以適應固有社區功能為設計標準。因此,傳統建築的文化價值在予見證與該建築聯繫的歷史事件,或是表現出當時的建造技術或藝術風格。
面對新議題
然而,經歷十八九世紀工業革命的洗禮後,西方社會迎接傳統理念無法應付的生活和生產模式,也面臨舊有鄉鎮形態無法適應的城市需求,並發掘出傳統工藝無法嵌接的新建造科技。踏入二十世紀,孕育出「力求放棄一切舊有的風格及歷史聯繫」【註1】的現代主義建築,它並不要千秋萬載而只求應付新的社會需要,也毋須以固定建築形態而追求可變和多功能的空間設計,甚至不一定保證全面成功而只希望新嘗試帶出新的發展方向。
時至今日,很多當代的建築已經隨着歲月洗禮成為文化遺產,保育這些現代建築卻帶來與保育傳統建築不一樣的議題:把它原意暫時性的組件強行無限延長壽命,豈非誤導歷史訊息?把它原意可無限變更的形態和功能凝固在舊有布局和用途,豈非正正摧毀它的建築貢獻?把它原封不動地保存現狀,豈非與它的文化價值背道而馳?
倫敦的泰特現代藝術館(Tate Modern Gallery)由20世紀初的發電站活化改建而成,設計尊重並充分利用原建築的主要發電機中庭作為展覽廳,發掘原建築的高窄窗戶把光線帶到展館深處,現在已是倫敦最受歡迎的文藝及旅遊景點之一;多倫多的長青磚屋(Evergreen Brick Works)是由一群荒廢的磚廠保留及改裝為社區環保及教育中心,獲《國家地理雜誌》推舉為全球十大環保旅遊點之一。
以往學界的觀念是所謂現代主義建築是狹義地限於歐洲式、平項方盒形、白色牆或玻璃幕牆外表、混礙土或鋼鐵結構,並以包豪斯或簡約風格設計的才算是現代建築。著名建築史學家法蘭頓卻指出,由現代「普世文明的衝擊,……與獨特場地……(引發)地域的特有文化(的)……批判性地域建築(Critical Regionalism)」【註2】,也是現代主義建築的重要一支。
多個成功例子
2013年在西安舉行的現代建築遺產保護國際會議亦作出宣言,認為20世紀不同地域的「語境」使不同「社會、經濟、技術、文化及政治背景(下)……形成多樣性的(建築)遺產,是世界現代遺產不可或缺的部分」【註3】。亞洲在20世紀積極的現代化過程中,孕育出許多與歐洲式現代建築迥異的形態,如東南亞的特色店樓、中國民初中西風格合璧的「中國折衷主義建築」、殖民地政府的軍事設施、戰後的蘇式簡約廠房,甚至香港的公屋或政府功能性建築,均是抽取西方現代主義的實驗、效率、可變和節儉思維,切合當地生產環境及社區需要演化而成的產品,其外貌可能未如歐洲例子般完美,卻見證着亞洲現代化的歷程。因此在尊重地域歷史及演繹建築理念的前提下,保育這些亞洲地域性現代建築,就應該考慮採取有別於保育傳統歷史建築的方向,以彰顯當初設計特色的可能性作主導,而非墨守不變現狀的規則。
在台北有以舊廠房更生的華山創意文化園,在廣州有以舊貨倉再用的太古倉餐飲區,均是現代建築的成功例子。在香港有警察宿舍活化為設計中心、舊公屋改裝為青年旅舍、裁判署改為藝術學院、唐樓再用為中醫藥中心等等成功例子,都是令建築在保存原有形態的基礎上,大膽引入先進設施及靈活運用空間,把別具本土現代特色的元素修復及重新演繹,猶如再次組合現代藝術的肥皂盒,延續原先建築的可變及創新的現代化理念。
【註1】Curl, J. Dictionary of Architecture, 2005.
【註2】Frampton, K. Modern Architecture: A Critical History, 1992.
【註3】Docomomo, 《西安宣言—不同語境下的現代遺產保護》,2013.
香港建築師學會會員;文章只代表個人意見,不代表學會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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