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門:

2014年11月13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喜馬拉雅威而鋼? 冬蟲夏草賣斷市!

一、在《喜馬拉雅山學報》今年春季號(第三十四卷第一期)見題為〈尼泊爾土著採挖冬蟲夏草策略的社經衝擊〉*的論文,不勝之喜,以這是筆者第一次讀到經濟學者(美國聖路易華盛頓大學教授及其博士生〔僑居印度的西藏難民〕合撰)論及對許多港人來說耳熟能詳卻有神秘感的冬蟲夏草(Yartsa Gunbu,藏文音譯,意為summer grass, winter worm),十二、三頁,不長不短,二三個鐘頭便消化掉。應該一提的是,題目所示兩個「村落」,前者(Nubri)位於西藏與尼泊爾邊界;後者(Tsum)在尼泊爾境內,由於不知漢名,遂以尼泊爾概括之。

稍為留意「行情」的人,都知道具「滋陰補腎」效用的冬蟲夏草,近年價格飛漲,一般人的理解是,冬蟲夏草的「牛市」,始於一九九三年,是年內地中距離女跑手在全國運動會上打破三項—一千五百米、三千米及一萬米—世界紀錄,令全球體育界對中國運動員另眼相待;這些田徑健將所以錄得舉世矚目的佳績,據她們的教練透露,運動員體質佳訓練勤之外,尚是長期服用冬蟲夏草之故,如此「抬舉」,強化了海外醫家對這種青藏高原土特產的興趣。不難想像,本已是傳統「補品」的「木乃伊化的真菌植物」,頓成搶手貨,由於無法人工培植,產量有限,出現嚴重供不應求,其價突飛猛升,是自由市場應有之象。

此種別名蟲草(過去一度泛濫市場〔今似已絕迹〕的「補藥」便叫「蟲草雞精」;寫稿時見本報有自稱具「壯骨、保腎」效用的「西藏蟲草膠囊」廣告)的真菌,寄生於高山草原(甸)土中的蝠蛾幼蟲(earth-dwelling larva),是昆蟲與真菌(caterpillar fungus)的結合體,每年夏季,雪山草原融冰,蝠蛾所產萬千蟲卵變成小蟲,鑽進為雪水所濕潤的土壤,汲取真菌根莖的養分自肥,此時真菌的子囊孢子附生於幼蟲體內,由於融冰後陽光令表土溫潤,這些幼蟲為了「取暖」逐漸蠕動至地表二至三厘米處,頭上尾下而終,是為「冬蟲」;冬蟲死後,體內「陪葬」的真菌並未死亡,反而日漸成長,直至充滿整個蟲體,在春末夏初,蟲體頭部生出紫紅小草,高約二至五厘米,頂端有菠蘿狀的囊殼,是為「夏草」。

據醫書,冬蟲夏草可治腎虛陽痿、遺精、頭昏耳鳴、肺腎兩虛、喘咳短氣、咳血、體虛自汗及畏風之疾,可說是虛補的萬靈仙藥。說來有點奇怪,三位破紀錄的健將都是女選手,內地男性田徑選手在國際性賽事上成績不見突出,似乎反證了冬蟲夏草的神效頗有極限甚或被誇大(相信本報「康和健」欄主顧小培博士不會反對這種看法)遂沒有掀起搶購潮;至一九九八年威而鋼面世之後,報道此事的西方記者據藏人說法,把之形容為產自喜馬拉雅山的威而鋼(Himalayan Viagra),那不但令冬蟲夏草在出口市場大熱,「大賺出口外滙」,其價亦於十年內勁升近十倍;去年八月間,五百克冬蟲夏草在集散地西藏首府拉薩的批發價約十萬港元(一萬三千美元),零售市場的價錢當然倍於此數。價格飆升之外,受中醫尤其是藏民視之為長生不老藥及催情(春)藥的影響,引起西方學術界更廣泛的興趣,新世紀以來,不辭跋涉遠赴青藏高原做有關冬蟲夏草田野研究的學者,絡繹於途,「論文」作者有西藏學生協助,打破語言障礙,得以深入產地進行實地考察並訪問冬蟲夏草產地原居民,令這篇「論文」資料豐富且有不少如記者採訪般的紀錄,非常生動,大增可讀性。

二、雖然政府從六十年代後期便有經濟發展的規劃,但數十年下來,直至上世紀八十年代,位處西藏自治區(TAR)邊緣高原地帶的尼泊爾村落,其原居民(大部分為西藏裔)仍然過着一窮二白的生活。由於天氣苦寒不宜耕作,這裏的土著世世代代以飼養、販賣牲口謀生,「天生天養」不必亦不可能人工培植的冬蟲夏草,千古年來為土著帶來一點畜牧以外的額外收入。冬蟲夏草歷來被士大夫階級視為「壯陽」妙品,據說清朝中葉已外銷至法國和英國;不過,直至上世紀九十年代(嚴格來說是過去十多二十年),這種蟲草價格因在運動員破世界紀錄中立下奇功,需求突殷,價格才慢慢上揚。產地土著的收入明顯增加,隨之而來的是不少土著棄牧脫產(據「論文」作者的統計,Nubri百分之九十二點一、Tsum百分之八十三家庭收入來自冬蟲夏草),在短短約兩個月的夏季(六、七月間)採挖冬蟲夏草所得,已足為一家一年餬口之資,這裏與世隔絕,根本沒有什麼發展機會,土著失去奮發向上賺錢的誘因和幹勁,滿足於靠冬蟲夏草的收入,長年過着無所事事的悠閒生活!

土著如何分配盈利甚豐的「公地」?以Tsum村為例,從家出發在一天步行可及的土地(located one day's walking distance from any village),便歸其所有;惟此說甚具「隨意性」,因為步行速度與方向都乏具體規定,且「一天」究竟是二十四小時、十二小時還是八小時,亦沒有明確說明。相信這些高山草原土著有他們一套歷史悠久行之有效大家尊守的「家法」,不然何以能長年和諧相處!

三、表面上是由於草原大蟲草多,惟實際上可能是天性無所求;加上蟲草被視為生物,挖掘使之致死,有違佛教不殺生教義(民間有殺死一「條」草蟲等如殺死一名僧侶的迷信),因此新世紀草蟲有價之後,土著大都傾向把屬於其所有的草原,出租給非土著(移居外地的土著同樣享有挖草蟲的特權,此與離鄉別井的新界原居民享有「丁屋權」的情況同)採掘冬蟲夏草。「論文」舉青海東傾溝(Domkhok)為例,租給外人採蟲草的「季度許可證」,每張代價在一萬至一萬五千元人民幣(約一千三百到二千美元)之間;在一處只有四戶人家的偏遠地區,「地主」們於二○一二年一共發出八十張許可證,每戶平均年收入便達二十萬元人民幣水平(約合二萬六千美元;最高收入達四十萬元人民幣約合四千七百美元),以一家四口計,高出全國人均GDP多倍,土著「坐享成利」已能過好日子,真的可以「與世無爭」。當然,有不少具創業精神的藏人,用此可說不勞所得的資金開商店、向銀行融資購牲口和珠寶以至改善家居條件、買電單車、電視和DVD機,對寺院捐款亦相應增加,但酗酒及賭博情況趨於普遍……。一句話,冬蟲夏草大大提高青藏高原一帶原居民的物質及靈性生活水平。「論文」沒有說出原居民的有關收入是否得與地方官員瓜分(或上繳稅款),是為疏漏之處。「論文」對不丹和雲南境內白馬雪山的採掘冬蟲夏草規定,則說之甚詳,而政府執法頗為寬鬆,料與民族政策有關。

冬蟲夏草交易在西藏並未受管制(unregulated),經紀人可直接上山向原居民及有許可證採掘者收購,但採掘者亦可選擇在附近市集出賣所得。有趣的是,在市集的交易,與筆者二三年前在法南松露菌市集所見的情況近似—買賣雙方出價還價均「秘密」進行,松露菌農與收購者在汽車行李廂內各以手勢討價還價,冬蟲夏草的交易同樣以手指出價(exchanging hand signals),並於藏服寛大袖子後面進行,外人當然不知袖裏乾坤;成交價因而並不統一,當然,這不僅僅與「秘密出價」有關,和貨色優劣價錢差距大的關係似乎更大。

由於創富功能日高,如何有效管理(及避免土著為爭地的衝突)高原草甸,以免造成「公地悲劇」、令冬蟲夏草年年豐收,已成為青藏高原政府和人民的共同願景;而隨土著收入驟增而來的財富管理及酗酒、賭博,以至由此衍生的賣淫種種足以體現「金錢萬惡」的社會問題,亦引起社會關注。然而,收入上升的積極意義更大,尼泊爾這些村落原居民的物質及靈性生活遠勝從前,有目共睹。值得特別提出的是,這兩個高原鄉鎮欣欣向榮,是在當地政府最低限度參與下(The absence of strong government presence)實現的。

*G. Childs, N. Choedup: Indigenous Management Strategies and Socioeconomic Impacts of Yartsa Gunbu(Ophiocordyceps sinensis)Harvesting in Nubri and Tsum, Nepal.(Himalaya, the Journal of the Association for Nepal and Himalayan Studies).可免費從digitalcommons.Macalester.edu/himalaya/vol34/iss1/7下載。

訂戶登入

回上

信報簡介 | 服務條款 | 私隱條款 | 免責聲明 | 廣告查詢 | 加入信報 | 聯絡信報

股票及指數資料由財經智珠網有限公司提供。期貨指數資料由天滙財經有限公司提供。外滙及黃金報價由路透社提供。

本網站的內容概不構成任何投資意見,本網站內容亦並非就任何個別投資者的特定投資目標、財務狀況及個別需要而編製。投資者不應只按本網站內容進行投資。在作出任何投資決定前,投資者應考慮產品的特點、其本身的投資目標、可承受的風險程度及其他因素,並適當地尋求獨立的財務及專業意見。本網站及其資訊供應商竭力提供準確而可靠的資料,但並不保證資料絕對無誤,資料如有錯漏而令閣下蒙受損失,本公司概不負責。

You are currently at: www.hkej.com
Skip This A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