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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1月25日

歐陽檉 文化論政

發牌風波只是一個開始

「一國兩制」,官方說法是可以令香港與大陸優勢互補,是一種創造力;現實上,一國權力在半明半暗之間運作,有可能令兩制互相拖累,集兩家之短,變成破壞力。這種情況,最近突顯在香港電視不獲發牌一事上。香港政府對香港的流行文化作出一個重大的、「沒有政治因素」的政治決定,扼殺了香港流行文化等待已久的生機,揭示出「一國兩制」的缺陷,香港繼續如此下去,日後恐怕積弱難返。

大氣電波是珍貴的公共資源,這是廣播政策的基本常識,儘管科技發展令我們須要檢討審視這個道理。不過,在香港獨特的情況下,TVB佔用的遠遠不只是大氣電波,而是一個在香港最舉足輕重的文化生產系統——包攬內容製作、發行、觀眾社群、品味審美等。TVB對創意工作者而言,是一座少林寺;對藝員而言,是一部造星機器;對大眾而言,是接觸流行文化的門戶,真係「點只電視咁簡單」。

觀眾渴望求變

正因如此,香港流行文化的大勢往往成也TVB,敗也TVB。無綫創業時期由創作主導,一眾走在時代尖端或留學歸來的年輕人大展拳腳,創造膾炙人口的各類電視節目和流行曲,奠定香港流行文化在華人世界的領導地位;後來無綫踏入守業時期,變成會計主導,內容不進則退。由於長期沒有有力的競爭,尤其在亞視無力製作劇集後,無綫得以因循苟且十年又十年。

有人歸咎於香港觀眾不用腦。的確,慣性收視是一個現實,電視雞汁撈飯依然有,但另一方面,觀眾近年興起對抗性解讀(oppositional reading),早已形成分庭抗禮之勢,節目沒有創新,但觀眾有,社會有;加上網絡科技,大家可以迅速分享心中所想。我們可以在紅事(台慶)中看白事(觀眾外邊大撒溪錢);在專業劇集中看到不專業(法官由律政司委任?);在古裝看到現代科技(衫袋裏手機的「光芒」)等。有識之士如林奕華、詹瑞文「二次創作」的舞台劇《萬千師奶賀台慶》場場爆滿,已經是數年以前的事。

俗語有云:唔怕貨比貨,最怕唔識貨。可以選擇的觀眾,其實早已作出選擇,在收費電視或互聯網觀看英美日韓台等各國電視劇,琳琅滿目,各適其適;所以,觀眾早已想變。我覺得大家不要終日詆毀師奶,因為我相信「師奶有得揀,都會做老闆」。

有人歸咎香港創意人才凋零,年輕一代不濟等。但其實近十多二十年,浸會大學、演藝學院等專上教育不斷為香港培養大量新血。不同人畢業以後,有不同出路,當中求職投靠TVB的,仍然不少。創意勞動是一個特別的行業,工作者除了考慮薪酬待遇外,更對「產品」本身特別着緊,也很關心自己的技藝是否受到尊重(個別「至叻」藝人不在此列)。

不少在TVB的製作人員其實已經士氣低落,如果工作沒有意義和滿足感,就只能專業地交出一些行貨、一些學生時期拿去交功課而一定肥佬的產品。我們見到港視不獲發牌的消息公布後,立刻遭到解僱的員工竟然對老闆王維基一片讚譽,實在「蔚為奇觀」。創意人渴求伯樂,擇木而棲,已經發生。我在網上看過《警界線》第一集,雖不至於是驚世傑作,但它畢竟提醒了我一件忘記已久的事——原來電視劇集不同廣播劇,是要用眼看的。

一切只是開始

觀眾想變,創作人想變,但TVB不想變。昔日香港周邊國家和地區的流行文化工業未成氣候,香港一枝獨秀,多少是相對而言的。今天人人飛躍進步,TVB出品在香港以外已經沒有剩下多少競爭力。近年來,面對觀眾流失的危機,TVB並無有效對策,只顧守着固有的經營模式,保住穩定盈利為先。它連半分的險也不願冒,因為並無需要;收視點要繼續賺到盡。

其實,免費電視的基本營商模式是把觀眾賣給廣告客戶。換句話說,電視是以數以百萬計觀眾的寶貴時間養大。在現今資訊爆炸,觀眾注意力稀缺的世界,這是何等珍貴的資源!但TVB並沒有打算尊重觀眾。當大家以為《ATV焦點》已經低處未算低,《東張西望》竟然還可以比中央台《新聞聯播》做得更恐怖——用上二十多分鐘教訓市民「只可不作他選」,沒有半句即使是最虛偽的反省和檢討。如此掩耳盜鈴,與民脫節,竟與政府同出一轍。一個商營電視台也可以如此跟觀眾作對,令人大開眼界。

香港的流行文化是許多港人身份認同的根本。一旦沒落,社會將更加躁動不安,現已達到亟待中興的地步。本來有願意冒險的投資者、有創新的製作人員、有求變的觀眾——香港流行文化的一次新轉機,取代TVB壟斷,可以說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可以想像,換上一個自主自強的政府,香港電視只會是重點扶持的對象。政府現在公布不發牌的理由無一言之成理、無一不自相矛盾、無一不欲蓋彌彰……,餘下的原因,其實就只有政治因素。

所謂「政治因素」,不一定是北京的直接命令,而是政府在各個同樣可行的決定之間作出價值取捨。特首為香港作出一個這樣的取捨:寧願香港停滯,也不可以新增不確定的、有影響力而又可以接觸到普羅大眾的言論表達渠道。國內政局現正外弛內張,加上香港即將推出政改諮詢,從一國的角度考慮,維穩系數沖上雲霄,就自然不過了。

香港流行文化停滯的病因,不是「低俗」兩字可以解釋一切,而是因為專制的中國,碰上一間唯利是圖的香港老店。文化創新或復興,就算沒有妨礙威脅任何人,也會變成次要考慮而「被犧牲」。結果一個事事旦旦的TVB,加上一個事事硬闖的政府,兩大反派一唱一和,不死不降不走,不斷挑戰港人耐性的極限。不過,事情一直以來的發展,令我相信,港視事件,仍然只是一個開始!

作者為大學教師

本欄逢周一見報,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發展,集思廣益,出謀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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