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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16日

劉端裕

從沒收採訪證看記者提問方式


香港三家傳媒機構記者在剛結束的亞太經合組織會議(APEC)會場遭大會職員沒收記者證,我認為此舉不合理,也是不能接受的。


10月6日,商業電台、now TV和香港電台的記者到印尼峇里亞太經合組織會議採訪,當菲律賓總統阿基諾三世走過時,趁機向他提問「馬尼拉人質事件」的問題,大會工作人員以記者高聲叫囂不合禮儀為由,即場沒收他們的採訪證,並趕離會場,連相關傳媒的不在場記者的採訪證也一併沒收;now TV記者更遭警員扣查警局四小時,其後,警員指他們不能返回酒店,須即時退房,個人物品待會議10點結束後,由保安人員陪同返回酒店收拾。

香港特首 稱為「總統」

有香港媒體報道當地軍警持有一張監察名單,記下曾向菲總統提問的三家傳媒共九名記者的資料,指他們是不受歡迎人物。

據香港媒體報道,印尼認為香港傳媒向阿基諾發問時的行為不恰當,似在示威,對他構成安全威脅,基於安全理由才沒收採訪證;阿基諾的發言人亦指當時記者的行為超越道德界線,不只是發問,令保安覺得會威脅阿基諾的安全。

事實上,整件事件的核心是香港記者提出什麼問題?在這裏,先列出記者當時的提問(英文),括號是筆者翻譯:

港台:Sir, will you meet the president of Hong Kong? Sir, will you meet CY Leung?

(Sir,你是否會與香港總統會面?Sir,你是否會與梁振英會面?)

now TV:Will you apologize to the Hong Kong people for the Manila tragedy?

(你會為馬尼拉慘劇向香港人民道歉嗎?)

港台:Can you give us an answer?

(你是否可以給我們一個答案?)

港台:So you are ignoring the Hong Kong people?

(你這樣是不理香港人?)

now TV:It has been three years.

(已經有三年了。)

港台:Hong Kong people want your answer.

(香港人民要求你的答案。)

接下來的情況是:

now TV:(Yelling to the guard)Don't push me...

(﹝向保安高叫﹞不要推我…)

港台:Sir, will you apologize? Will you?

(Sir,你會道歉嗎?你會嗎?)

now TV:(Yelling)Don't push me, please!

(﹝高叫﹞請不要推我!)

大會人員 更加無禮

從上列提問中可以看到,香港電台的記者較為緊張,連「香港特首」也誤稱為「香港總統」。

如果仔細看看英文問題的原文,讀者應會覺得有些問題似是政治口號或批評;這可能由於記者須以很短的英文句子提問;而且,他們心裏可能要代香港市民爭取菲律賓總統的答案,所以有點咄咄逼人。在菲律賓領導人一貫高高在上的文化裏面,沒有遇過、也絕對不能接受這些「不禮貌」的記者提問。

假如香港記者以好一點的英文表達方法提問,例如:Mr. President, has Your Excellency met with the chief executive of Hong Kong, Mr. C. Y. Leung(總統先生,閣下是否已經與香港特首梁振英先生會面?),這樣,阿基諾也許會有回應;然後,就可以追問三年前馬尼拉慘劇的事情。

所以,我的看法是,這次香港記者與有關人士的不愉快事件,只是一個文化誤會(cultural misunderstanding);香港記者在香港常常會在現場臨時高聲提問,希望吸引新聞人物的注意,從而有新聞可寫。

美國總統常常在白宮花園召開新聞發布會,也會遇上記者大聲或不依規矩提問,就如奧巴馬也只會一笑置之,然後說「請不要打斷我的話題」。不過,這是新聞發布會,菲律賓總統與香港記者的相遇,只是他路過而已;APEC大會人員沒有理由把香港記者看成為「恐怖分子」,無論如何,香港記者不應該被看作是「威脅領導人安全」。

我推測,如果這次提問的記者隸屬美國著名媒體,例如CNN的記者高聲提問,大會職員是不會這樣無禮對待的。

從電視畫面可以看到兩位職員(一男一女亞洲人)很不客氣和無禮地高聲呼喝香港的記者:「Now, out! 」(現在,馬上滾出去!);另外一位職員還把now TV記者掛在身上的記者證拿走。

假如說香港記者的行為無禮,那些職員的行為是更加無禮和不客氣。

事件或因文化誤會而起,但是這次確定是侵犯新聞和採訪自由。香港記者協會10月6日馬上發表聲明,「大會工作人員是次不恰當舉措,不但有失會議的國際形象和聲譽,更是對新聞自由的不尊重」。我認為,整件事件,如果以一場足球賽來看,香港記者只應受到黃牌警告,而不是馬上紅牌離場。

當然,最圓滿的解決辦法,是APEC主辦人接受這是文化誤會,而不取消香港記者的採訪權利。

不過,香港特區政府和中國代表團也該馬上施加援手,就算主辦人固執己見,不收回決定,中國代表團特別是習近平主席,可以在中方主辦的活動邀請香港記者出席,從而確定他們的合法採訪身份。中國錯失一次取得香港新聞界和市民好感的機會。

國際文化 應多了解

我想與香港新聞界的朋友討論,今次事件可以反思的地方:

一、須了解和尊重國際文化。香港可行的,不一定放諸四海而皆準。等於說,我們在香港傳媒看到很多批評中國旅客在香港的行為,這次香港記者在印尼的行為,就受到挑戰和不獲認同。

二、請加強英語能力,特別是以英文提問的方式。這不單是文法(grammar)問題,更重要的是文化因素,連最不講究繁文縟節的美國記者發問時通常也會冠以職銜,例如「總統先生(或是市長先生),你這個計劃是會推行的嗎?」

三、 採訪時,也要尊重受訪者的權利。香港記者的拚搏精神國際知名,卻不能說我們代表市民,有知的權利而把受訪者弄到很不高興;香港記者很喜歡所謂「扑咪」,包圍被訪者,這是否適當?

四、記者提問時,不一定一開始便要對方難堪。美國很多有名記者,如ABC晚間新聞主播Diane Sawyer,當她訪問甚有爭議性的新聞人物時,是以很客氣溫和的方式提問,務求受訪者感覺在很舒服的氣氛下發表意見;一些非常尖銳的問題,就如新聞教科書所說的,留到尾段才提出。

五、整體的香港媒體,要建立可信和公平的公信力。過去幾年,不少香港商家朋友和公司管理層跟我說,他們受到香港媒體的不公平待遇,但是投訴無門;他們要求與媒體的總編輯見面會談,一般媒體總編輯都不應要求。

今次發生「亞太經合組織會議事件」,香港一些新聞界朋友就到印尼和菲律賓的領事館抗議;這樣,商家朋友和公司管理層是否也要跑到香港媒體的辦公大樓前舉牌抗議呢?

我希望香港新聞界的朋友以更闊大的宏觀角度反省今次事件:我們有何是對?有何是不對?

總而言之,提問是記者工作的重要部分,他們不應受到無禮和不公平的對待。英語有句話與媒體工作者有關:Don't shoot the messenger.(就如中文所說,勿斬來使)。

本文寫於2013年10月10日

作者1980年代在香港當新聞記者,過去三十年在美國的大學教授新聞和傳播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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