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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8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賤視非白白人魂 驚黃禍鼙鼓雷鳴

一、

最近一次提及「不明飛行物體」,在五月十二日:「看近月美國媒體大力報道UFO入侵地球的歷史與新聞,原來內裏大有文章——『軍工綜合體』正在游說府會,必須全力研發先進武器,以防範外太空人配備世人只見於科幻電影那類不可抗力的犀利武器、乘UFO下凡摧毀文明世界!」這種趨勢愈來愈明顯,六月二十五日美國太空總署(NASA)局長尼爾遜(Bill Nelson)說看過情報局「非機密文件」的有關報告後,「認定人類在宇宙中並非形單影隻」(Convinced life is out there somewhere),暗示人類的「伴侶」是居於其他星球的「外太空人」;他並說今年稍後發射的占姆斯.韋伯太空望遠鏡(James Webb Space Telescope),極可能證實外太空人之有無……。

無論如何,看美國愈來愈盛的「戰意」,筆者相信談論「不明飛行物體」或「不明空中現象」(Unknown〔Unidentified〕Flying Object〔UFO〕或Unidentified Aerial Phenomena〔UAP〕),在官方言說及媒體渲染下,會成為美國以至西方國家熱議的話題;而這種現象,最終目的無非是再增軍費以研發足以制伏來襲的外星人。那對「軍工綜合體」當然大為有利,而財赤比天文數字大的美國政府,由於仍能隨心所欲(當然要通過國會這個關口)印刷「無錨」紙幣,必然樂於為之!事實上,在新設的「太空兵團」(AFSPC)增設專門應付UFO來襲的新兵種,順理成章,應無難度。

二、

由於「不明飛行物體」曾出現美國上空以至降落美國國土,UFO早已成為好奇美國人的熱門話題,相關的科幻小說固然數之不盡,把之引入美國政治的,以筆者的亂翻書,亦有所見。兩年來二度大病,「養疴」期間,為打發時間而又不致傷神,只好讀些閒書,尤其是「小時候」瀏覽過的,以為消遣,哪知在戴力.貝爾於一九九二年初版《地底泥集》(Derrick Bell - Faces At the Bottom of the Well : The Permanence of Racism)的〈外太空商團〉(The Space Traders),有令筆者精神為之一振的「發現」。按《地底泥集》這個譯名,開「家庭會議」後才敲定,筆者本譯《井蛙之見》、《坐井觀天》及《井底泥》,但家中大大小小皆不以為然,因為旨在指出以美國為代表的白人世界,黑人的社會地位「賤過地底泥」,這正是這篇「科幻極短篇小說」的神髓;由於此書收輯作者九篇文體繁雜的短文,因以「集」名之。

《外太空商團》故事簡單卻有深意,且行文如流暢的新聞報道(內容當然純屬虛構),因此易讀兼有讀趣。話說事前通過大氣電波大事宣揚後,外星人於二○○○年一月一日乘千架太空船飛達美國東岸大西洋Cape Cod與北加路連納間的海域,太空船並未泊岸,其團長及隨從如水上飄般踏浪上岸,令一早聞訊前來湊熱鬧的美國官民,大開眼界,而令他們驚奇或驚喜連連的是,外星商團的發言人說一口道地美文,內容固無惡意,且提出「以寶物換黑人」的大交易;至於交易成功與否,全憑美國人決定。外星人給美國人十六天時間,即一月一日至一月十七日,此「最後日期」為馬丁.路德.金紀念日。眾所周知,路德.金於一月十五日遇刺,惟國會定其紀念日在一月第三個周一,二○○○年為十七日。外星人定下這個日期,反映他們對這名力爭黑白平權的黑人牧師的尊敬。

外星人以什麼「寶物」換美國黑人?原來是塞滿「太空艙」的金磚和不少「新科技儀器」,據稍後美國特務現場(停於海面的太空船)蒐集的資訊,果然有大批黃金、足以淨潔空氣的環保化學品,還有絕對安全的核子發電站,均是可令美國消滅財赤、淨潔空氣及經濟繁榮昌盛的「神奇科技」(Miraculous Technologies)……。如果美國同意把全體黑人交外星人帶去外太空,這些「寶物」便免費送給美國!

美國會否接受這種在經濟上對之十分有利及在環保上領先世界的條件?以美國無效率的政體加上人民有絕對自由的發言權,此後十六天有關的討論、公投以至府會的辯論,便全天無休、日夜進行。此中的詳情,不必細表,一句話,這場十多天的爭論,具體而微地暴露了美國白人賤視黑人的「國魂」。應該一提的是,一月二日,為商討這宗大交易,美國總統召開緊急內閣會議,邀請黑人保守經濟專家高力利(G. Golightly)出席會議。高力利全力反對這宗交易,但全數白人的內閣成員,基於此交易會大大改善美國環保及令經濟大旺,有利掌控經濟命脈的白人,因此全票贊成!另一方面,美國企業主要求與總統會面,直接提出反對此舉的訴求,因為一旦成交,美國工商界將因黑人的離去、「人手真空」而癱瘓,開不成工,經濟如何暢旺!?就此關係美國前途的命題,基於人民有憲法賦與的言論自由,美國因而「眾說紛紜」,既有全民公投,又有黑白代表的辯論,而出席內閣會議憋出一肚怨氣的高力利,馬上和黑人賢達組成的「反交易聯盟」(Auti-Trade Coalition)開會,試圖說服他們投反對票,但與會者莫衷一是。不過,經過十六天的折騰,在公投中,七成人贊成三成人反對這項交易,贊成與反對是七對三之比,等於大多數美國人接受外星人以「寶物換黑人」的建議……。當公投結果在六月十六日揭曉時,高力利教授垂頭喪氣,尚幸總統念他有功於家國,答應讓他和家人前往加拿大;高力利「倉皇辭廟」,可是,當他們的座駕接近美加邊界時,為內政部「武警」截獲並「打回頭」……。

三、

六月十七日,外星人把太空船上的「寶物」,搬上岸為政府人員接收,二千多萬黑人則各懷心事如「入伍者」(Inductee)般攜老扶幼拖行李箱排隊魚貫登上太空船,此情此景,貝爾說有如見於米爾頓《失樂園》的名句:「可觸可感的黑暗(Darkness Visible)」,和大約二百年前歐洲白人航海而來湧上美國土地的情景相似。

美國折騰兩周,終於同意外星人「寶物換黑人」的交易條件,其實早有結論,所以仍要反覆辯論、投票,只為符合民主政體的要求和體現人民有言論自由而已。看白人當權的政府,何曾把有色人種放在眼裏(從內閣無一黑人總統因而邀高力利出席可見)。事實上,在白人至上的美國,所有有色人種,起碼在本世紀之前,都是最低端的次等種族,黑人固然如此,黃種人何嘗不然,二戰期間尚未膺「榮譽白人」的僑美日本人,不亦是悉數被囚於集中營?中國人受歧視,在美國是「自古以來」的事,到了新世紀中國崛興以來,短暫「中美利加」過後,情況愈為普遍、嚴重。二十世紀初葉時任記者的大小說家馬克.吐溫見華人受欺侮挺身抱不平(見二○○一年十二月七日本欄〈為中國人抱不平大小說家丟差事〉,收《風雷魍魎》),這等「義人」,今已不見!

十三世紀蒙古人東征北伐、屠城姦淫擄劫,無惡不作,「黃禍」(Yellow Peril)因而得名;至十九與二十世紀之交,德皇威廉二世把之「發揚光大」,「黃禍」由是注入白人腦海。經濟雙贏期間,黃白表面相安無事、各牟其利,如今各走各路且愈走愈遠,「非高加索人種」成為可以「換掉」的「商品」,不是不能想像的事。貝爾(一位特立獨行傳奇性反建制的黑人法學大家)寫的雖是小說,卻足以反映美國白人不當包括黃種人在內的有色人種是人這種根深柢固的種族歧視,而這正是筆者心有所危,擔心當前環球熄火收兵但戰意甚盛且移師太印地區的美國,會在亞洲與中國為爭奪「地盤」而以包圍中國的「榮譽白人」為前鋒和黃種人大打一場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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