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31日
美國大選期間,總統特朗普公開為自己的北韓政策辯護。輿論批評,縱使他破天荒與北韓領導人金正恩於2018至2019年共3次高調地舉行峰會,但跟歷任美國總統一樣,未有解除北韓的核武威脅。
有鑑於特朗普的對朝議和路線鮮明地跟歷屆政府不同,本文先回顧朝核發展歷程,透過梳理近20年英語學術界研究朝核問題的主要流派,去研判為何特朗普政府後期會一反前期的敵對政策,對朝選擇議和路線。
朝核發展歷程
北韓的核武發展可追溯到1960年代的導彈計劃,可分兩階段。第一階段是1960至1970年代,平壤先由蘇聯和中國購入地對空導彈、巡航導彈和火箭。1976年,平壤從埃及買入「飛毛腿導彈」(Scud missile)後進行逆向工程,建立了自己的導彈技術研發平台。第二階段是1980至1990年代,平壤建造共5枚導彈。1984年,平壤成功測試具300公里射程的「B型飛毛腿導彈」。1990年,成功測試具600公里射程的「C型飛毛腿導彈」。1993年,成功測試具1000至1300公里射程的「蘆洞彈導飛彈」(Nodong missile)。1998年,成功研發「大浦洞1號」(Taepodong-1)飛彈,具2000公里射程。
2000年至今,北韓除了繼續研發射程更遠的洲際導彈技術之外,共進行6次核試。分別於2006、2009和2013年每年進行一次核試,並於2016年兩度核試和2017年做了一次核試。從這歷程看,可以推斷金家三代領導人一致追求導彈和核武技術。然而,要到前總統奧巴馬第一任期尾聲時,即差不多金正恩2012年上台後,學術界才開始掌握到朝核問題的結構性現實主義癥結所在。
現實主義派別
2001年911恐怖襲擊後,美國小布殊政府出兵伊拉克間接幫助了伊朗而使美伊關係一度暖化。2003年,美國跟利比亞的協議不單保障了卡達菲政權的安全,也使他放棄了發展核武。然而,2005年伊朗決定繼續提煉鈾元素,2006年北韓首次核試,顯示美國的現實主義政策未能使兩國棄核。
過去20年,英語學術界研究朝核問題可大致分為兩個派別:現實主義和接洽學派(engagement school)。
現實主義為最大陣營,內裏再分幾個派別。
第一派現實主義學者倡導以經濟制裁去迫使北韓棄核。他們後來更倡以「制裁加誘因」(sanction and incentive)這「胡蘿蔔及棍子」(carrot and stick)策略去應對朝核問題,但制裁手段沒有使北韓棄核。
於是第二派現實主義學者便倡導以「政權易變」(regime change)策略試圖推翻金家政權,在北韓建立西方民主政權以達棄核效果。這手法引起爭議,有學者批評做法不合乎現實主義原理,是一種「激進自由主義理想主義」(militant liberalist idealism)。他們倡導美國政府回到三點現實主義之上:一、視平壤為對等對手;二、北韓作為弱國會自然設法利用美國作為大國的弱點;三、停止向北韓輸出自由民主價值觀。
這場辯論也催生了2008年有現實主義學者提出要以新方法看待朝核問題。有人認為金日成和金正日所提出的「主體」思想和「先軍」政策,其實是對朝鮮作為小國一直以來對大國採取「事大主義」消極政策的批判否定,期望朝鮮人民能成為國家和命運的真正主人翁。
金家便以「世襲制」(patrimonialism)去組織嚴密國家機器為治國之策,結合主體思想和先軍政策鑄造了北韓人民的獨特民族身份認同,以核武去體現主體思想及先軍意識。
2010至2011年,第三派現實主義學者開始確認北韓是擁核國的地位,並提出這事實才是美國制定對朝政策的新基礎。
隨着目睹一次又一次核試的成功,這批學者也提出北韓發展核武目的是為了自身的「政權生存」(regime survival),是以金家為首的共產政權尋求永續統治的必要工具。
2014年奧巴馬第二任期至特朗普政府時期,出現了第四派的結構性現實主義(structural realism)觀點,有以下共識:
一、北韓發展核武是因為美國長年作出核威脅。平壤擁核實迫不得已,美國才是北韓的主要核威脅。
二、美朝關係的權力結構不平等,導致平壤感到有急切安全需要去拉近跟美國的戰略距離。而發展核武是有效拉近這距離的最佳方法,也可以阻嚇美國來犯。
三、北韓除了可以用核武向美國等索取經濟援助之外,也有一直將核武和導彈技術輸出到中東的仇美國家及恐怖主義組織,包括敍利亞、黎巴嫩真主黨、伊朗、斯里蘭卡泰米爾游擊隊、利比亞和巴基斯坦等,以拉近朝美間的戰略距離和不對等位置。
接洽學派冒起
由於大家共識到朝核問題具結構性現實主義本質,美國亦不想在東亞大動干戈,受到自由主義和建構主義影響的接洽學派便受到注視。接洽學派的出現可追溯到1998年,有澳洲學者提倡美國須以多邊協商方法如外交、談判和經濟合作等,積極與兩韓、中國、日本和俄羅斯等合作互動、共同尋求朝鮮半島無核化的目標。
這批學者倡導美國要承認北韓地位,結束朝鮮半島的戰爭狀態和北韓與中國的緊密合作,才可解決朝核問題,目標是在東北亞訂立規則為本的國際秩序讓北韓遵守。這批學者重視對話合作,他們反對美國試圖推翻金家政權的「政權易變」做法。
後來接洽學派內也生出了和平學派。和平學派倡導以多邊框架說服美國將所有核武全面撤出東北亞,和透過六方會談於東北亞成立一個「無核區域」。倡導中美俄向北韓提供安全保證,共同遵守《核不擴散條約》,藉朝鮮半島無核化方案進一步將傳統核武大國一併無核化。
我認為,當以上學派的論述落到特朗普政府手上時,於中國被美國視為最大競爭者和主要國家安全威脅的背景底下,朝核問題便須從長計議。特朗普政府於是一方面確認朝核問題的結構性現實主義因素暫無法疏解,另一方面大膽地採納接洽學派政策,期望與北韓暫緩緊張關係,集中應對中國的挑戰。
所以,2018年9月,於美國容許之下,兩韓歷史性地同意簽訂停火協議,為朝鮮半島和平進程帶來曙光。今年4月,停火協議一度有波瀾,但分析指北韓只是想國際解除制裁,以紓緩因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所造成的國內經濟問題和民生困苦。
從這個角度看,特朗普政府大膽地實施對朝議和政策,為朝鮮半島帶來了和平氣氛。縱使美國仍是東北亞區內那頭「房裏的大象」,特朗普政府後期的非主流作風卻有暫時緩和朝鮮半島的緊張局勢。
英國巴斯大學政治、語言及國際研究學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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