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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0月29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國進民退國庫豐盈 黨進民企皆大歡喜

一、

會期四天的中共十九屆五中全會,將於今天勝利閉幕,這雖然不是政府會議,但中共觀察家已見人事調動的端倪,這讓筆者想起一個昔已有之但對筆者來說相當陌生的名詞:「換屆腐敗」。根據古老傳說,政府換屆即人事大調整期間,內地貪風最熾、貪腐情況最嚴重,這種被曾親歷其境或海外「中國觀察家」認同的說法,多年來卻苦無佐證(在政爭中落台的團夥什麼罪名都有,作不得準),直至二年多前,有內地學者爬梳「最佳禮物」在內地銷售情況,才肯定確有「換屆腐敗」這回事!

讀〈貪肥〉(原名見去周四本欄)的意外收穫,是看到一篇談論內地貪污情況、題為《瑞士表循環——中國官員換屆的貪污行為》(Swiss watch cycle - Evidence of corruption during leadership transition in China〔下稱〈瑞士表循環〉〕)的論文(見〈貪肥〉註十一),原刊於二○一八年八月二十四日的《比較經濟學學報》(Journal of Comparative Economics),作者為上海復旦大學經濟學院教授蘭小歡及北京長江商學院經濟學副教授李溦;蘭先生和李女士二教授掌握了一九九三至二○一二年共二十一年的具體數據,生動地描述內地官場「換屆腐敗」(huan jie fu bai)的情況,令無法查找真相、只能以「體質(體重)指數」反照官員貪污程度的〈貪肥〉作者,羡慕不已。

未及正題之前,必須指出何以〈瑞士表循環〉只有很籠統的數字。作者們所持資訊,主要來自「聯合國商品交易統計數據庫」,惟未示具體數字,只衍為圖表,所以如此,也許是不少瑞士手表是經香港「轉運」內地,換句話說,不少瑞士手表是在香港成交,然後經由「非法」途徑即未經報關手續而被人帶往或寄往內地,如此這般,具體數字便不可得。

二、

不過,想深一層,由於作者們只是「假設」貴價(奢侈版)瑞士手表銷售量與「換屆腐敗」有關(正比關係),卻無法拿出物證人證,因此為免被定性為「政治不正確」,遂不列出具體數字。事實上,「瑞士手表工業聯會」〔Federation of the Swiss watch Industry FH〕的出口報表,具體而微記錄瑞士表的出口數碼(每月的數字,中國、香港和日本為四大瑞士表進口國及地區),但數額多寡與貪污之間不難畫上等號,因為「先富起來」的內地大款大購奢侈品自用以炫耀事業有成者,大有人在。

〈瑞士表循環〉指出,九六/九七、○一/○二及○六/○七年的政府換屆,內地及香港的瑞士表銷量,均有可觀增長;這種風氣至二○一一/一二年的換屆期,便黯然失色,所以如此,應與陝西省安監局局長楊達才「在不同場合佩戴不同名牌手表」、這些瑞士手表被網民鑑定為價值六萬五千(人民幣.下同)勞力士、三萬五千的歐米茄以及二十萬至四十萬的江詩丹頓,遠非楊官官職收入所能負擔;由於名表不勝其數,楊官因此被稱為「表哥」(他的眼鏡價超過十萬、名牌皮帶當然是「貴價貨」,因此他又有「全身都是寶」的綽號,他受賄亦就不審自明,很快便被撤銷陝西省第十二屆紀委委員、省安監局黨組書記及局長等職務且被「開除黨籍處分」……。楊達才如何收場以至現在是否已經復職,不必深究,大家知道此事令換屆時以手表為行賂買官之風大為收斂已足。

三、

瑞士手表所以成為「最佳禮物」,主要是因為價格穩定(不會貶值)、有二手市場、受當舖歡迎,體積細小容易攜帶(偷運),加上有「以表心意」(Yi biao xin yi)的套語,因而成為官場「大流行」的物品!〈瑞士表循環〉舉出一個典型賣官鬻爵的貪污例子,以說明習近平主席上台前內地貪腐的厲害。據說二○○○年黑龍江小鎮幹部Ma De(媽的?也許取「材」自ta ma de〔他媽的〕的假名),以十萬元送省府頂頭上司,他遂順利地當上該鎮黨委書記,至○二年,「媽的」以貪腐罪被捉將官裏,「坦白從寬」之下,他向法庭交代了下屬買賣官職的人數共二百六十五名,而「媽的」的進賬達二千萬;那些獲「媽的」提拔的官員當然亦大發其財,比如李剛(Li Gang)以三萬八千元買得「媽的」轄下小村的黨委書記職,在這二年多期間,李剛賣出多個村官職位,共獲「利」六十三萬……。這種腐敗現象,促使作者們從公開資訊中尋找非法交易的「實證」(empirical evidence),最後選中瑞士手表!由於有不少貪官因戴名表而「落網」,證明以瑞士手表為「贓物」的選擇,十分正確。

「表哥事件」令「以表心意」的送禮風氣稍息,但真正令貪風和緩的,應該是習近平二○一二年掌權後雷厲風行打貪所致。事實上,以中國政府的制度,人人以雷鋒為榜樣,結果官不聊生,貪污是無法剷除的,但自從去年吹起「企業姓黨」之風。據證監會前主席梁定邦去年一月接受《信報月刊》的訪問,九三年內地頒布的「公司法」已指明「公司內可以設黨委,而且黨委活動內(原文照錄),公司要予以方便」。梁氏擔任國企董事逾十年,「與黨委近距離接觸」,他的有關意見,極具參考價值。不過,由於去年繼「國進民退」推出「跟黨姓」的主旋律後,私企已無「黨委」不行,這對非國企來說,正如梁定邦的觀察,「黨委」進駐「是一種進步,可以推進業務」。旨哉斯言,梁氏的看法絕對正確,但天下沒有免費午餐,「黨進民企」,企業諸事遂順、大展鴻圖,等如在資本主義世界,私企聘請律師會計師,「鑽法律漏洞」、「整靚盤數」,結果皆大歡喜(公司大賺專業人士盤滿缽滿),什麼師什麼師便個個家肥屋潤。這種合法交易,如今一樣亦應該發生在內地私企與黨委身上。當然,律師會計師教導資本家在法律邊緣遊走,黨委則指示私企東主依照黨的訓令辦事。有熟識國家政策和運作的「黨委」為指路明燈,企業生意興隆且不會誤闖法律紅線,既有利且能逍遙於峻法之外(因為根本不會犯法),黨委獲應得的報酬,正常合理合法之至——這筆支出,可能比支付律師和會計師的費用還低!

推出私企「跟黨姓」的政策,顯見領導人高瞻遠矚且非常務實,「黨進民企」令合資格的黨員可名正言順地分享企業利潤,進而令他們因機會成本太大當貪官的誘因相應下降,那意味內地有更多(以百萬計)的人入息日豐,消費能力相應上升,包括瑞士表的高端商品生意興隆,不在話下。在這種情形下,瑞士表會因用家日眾而暢銷,「瑞士表循環」便可能進入康特拉狄夫的五十四年長波循環(Kondratieff's Long-waves)!不過,康特拉狄夫這個名字在內地提不得,以他認為資本主義社會會在盛衰交替中不斷「進化」,有違馬克思資本主義必亡的教條,遂被史大林放逐至西伯利亞,以四十五之齡瘐死集中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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