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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2月31日

唐健朗 文化論政

在風雨飄搖的時代 盡人事知天命

2019年無疑是香港十分難熬的一年,下半年的短短6個月,港人恍如隔世。更可怕的是,全年環球政經結構激盪,香港只是其中一個小節點;伊朗的反政府示威40天死了1500人,印度《公民身份法》引發全國示威,在此之前,蘇丹、黎巴嫩、玻利維亞、伊拉克、智利、俄羅斯、印尼、海地、法國、西班牙都爆發了浩瀚的群眾運動。

全球局勢動盪不安

年尾的時候,在學術網站《對話》(The Conversation)看到兩篇末世感很重的文章。第一篇由墨爾本大學榮休教授彼得.麥菲(Peter McPhee)所寫,提到我們正活在一個動盪的世界,一方面不少代議民主國家正面對「民主逆差」(Democratic deficit)的問題,民選代表與選民鴻溝日深,民主機制再無法滿足人民;另一方面,俄羅斯和中國兩大威權強國崛起,向盟國輸出獨裁管治模式,打破國際秩序。另一篇是澳洲拉籌伯大學客座教授東尼.獲加(Tony Walker)所撰,他展望2020年只會比2019年更差,因為全球的政經結構一時間難以扭轉過來。

在全球局勢風雨飄搖的一年,我都在學府的象牙塔度過,每周做研究、教務、寫作。政治科學的研究訓練,是希望以社會科學的方法,在一些政治現象之中找尋因果關係,例如現代化理論(Modernization Theory)指出,一個國家經濟發展到某個水平,中產階級擴張,就較易達到民主化,然後又有一批學者走出來,用世界各地的經驗,否定或者修正這一個理論;近年很多政治學家發現現代化理論失效,於是就研究政權存續(Regime Survival)的問題,即是威權政體為什麼能夠生存下來,換到中國的例子,就是告訴大家中共為什麼不會倒台。

我覺得尋找理論不單是知識追尋,好的研究還可以帶來政策啟示,又或者讓人一窺時變,令人可以找到避風塘,但當外面世界槍林彈雨,自己會常常陷入龐大的無力感和存在危機之中,不明白做一個讀書人/文人究竟有什麼用。才疏學淺的我,總覺得要發表學術文章很難,動輒可能要數年時間,要建立一個理論就更加難。到11月12日中大「二號橋衝突」,這種無力感與日俱增,當工作的地方都化成一片火海,每天變化這麼大,而且在電子世代,人們連報紙文章都嫌慢了,究竟這些學術文章還有什麼作用?

掙扎過後,還是只能接受一個事實,我不能選擇喜歡做什麼東西。既然喜歡讀書和研究,就把想做的事做好,盡人事,聽天命。中大事件後,想起大學本科時,讀結構主義,當時講師下的一個註腳:「人力不可違」。就如麥菲教授和獲加教授所講,現時的亂局或許由結構性問題所致,而個體微小的力量,很難撼動整個政經大結構。

讓香港精神長存

然而,香港過去半年的事,也許讓我看到一丁點兒的曙光,又或是一種慰藉。無論是文化界、學術界、政商界,很多人恪守崗位之餘,還多踏出一步。其中有兩件事令我特別感動。首先,11月、12月的時候,因為研究關係,訪問了很多獨立出版人和小誌創作人,小誌本是一些自主出版、草根而小眾的文化產物,有些作者把數頁紙以騎馬釘釘上,就成為了一本小誌,以自己的創意,為這場運動作見證。一群小誌藝術家組成的Zine Coop,就於7月初起把香港的小誌在世界各地十多個城市巡迴展出,行動力相當驚人。另外一段,是一位做兒童劇場的前輩跟我說的話,她的劇團年尾還堅持搞十多場演出,她跟我說:「藝術可能依家幫不到香港,但仍可播下種子,讓孩子在自由下成長。」

作為讀書人,能夠盡人事的地方,就是努力生產知識。學術出版制度很保守,但正因它的保守,以及煩人的同行審評制度,當一樣知識成為了理論,就能活得長久。有一位學術界前輩曾經用到古希臘的雅典和文藝復興時代的佛羅倫斯做比喻。到了21世紀,雅典和佛羅倫斯雖然依舊存在,但早已經今非昔比,在世界政治經濟的舞台上,談不上有多大的重要性。可是,到今天,社科、人文、理學的學子,還是要閱讀當年雅典和佛羅倫斯的人與事,因為當年的讀書人,能夠把他們的經驗轉化成人類文明重要的理論知識。

香港就是一個獨特的地方,無論是地緣政治、制度、社會,抑或是文化。曼紐.卡斯提爾(Manuel Castells)是現世最重要的社會科學家之一,到今年我才發現,他早年曾經研究香港,並就着石硤尾大火後的房屋規劃,寫成The Shek Kip Mei Syndrome一書。今年2月,殿堂級的地理學者傑米.佩克(Jamie Peck)來到香港大學演講,他提到未來會研究香港,因為香港是西方自由資本主義和中國國家資本主義的前端。而相信未來,香港的例子,只會更重要。

到這一天,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樂觀還是悲觀,一方面覺得只要各人恪守本位,守望相助,多踏出一步,自然天道酬勤;另一方面,若果在整個政經結構運作之下,香港的衰落還是命中注定,如今天的雅典,就努力為這一代香港人在各個領域留下見證,把香港精神理論化、藝術化、文學化,讓香港精神長存於知識長河之中。

唐健朗_香港中文大學教學助理

本欄由「香港文化監察」邀請不同意見人士討論香港文化及文化政策狀況,集思廣益,出謀獻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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