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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11月5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易聚易散網世代? 機制臻善好揚威!

住院約一周,成功完成「最後維修」,然後在家「靜養」數天,終於「感覺良好」,如常生活,恢復舊常態,算是「痊癒」了吧。寫下這兩行字,目的在回應親友及讀者的垂詢。

停稿這些日子,世事紛亂如昔,惟可談的物事特多,以期間發生於中、美以至本港的新聞,關係港人切身利益,論說意欲上升,但如何「選材」,煞費思量。茲從宏觀角度,試釋正在全球各地迅速蔓延的街頭抗爭運動的根本原因。

一、

本港因「反送中」修例觸發的街頭抗爭活動,至今進入第五個月,表面上看,抗爭者的勇武程度不斷上升,而警方以更勝勇武者數籌的粗暴武力「制亂」,其所用手段,似把「止暴制亂」擅改一字為「以暴制亂」,令亂局不可收拾。香港已成「不可居」之城,主角為難民第三四代後裔的新一輪移民潮已蔚然成風。

事實上,示威人數動輒以十萬計的群眾街頭活動,並非香港獨有,而是舉世皆然,當然,所謂「舉世皆然」,指的是散布東西半球多國的常象。從媒體報道所見,抗爭力度和香港不相伯仲的有智利、黎巴嫰、伊拉克、西班牙、印尼、海地、厄瓜多爾、洪都拉斯、玻利維亞、阿根廷、秘魯和埃及等,雖然這些國家地域分布甚廣,然而,導致人民上街的底因,不外是官僚貪腐、通脹肆虐、失業率上升、經濟前景陰霾密布、公共財產及公共服務不符人民需求……。所有種種,財富分配不均令貧富懸殊鴻溝愈拉愈闊是關鍵;當然,國國有本難唸的經,但歸根究底,在美國和受其操控的國際貨幣基金(IMF)主導下,過去數十年,為納經濟發展於平衡的正軌,自由世界各國均行「強迫性勒緊褲帶」(Forced austerity)的財政政策,那等於說要那些早已沒有頭盤和甜品的人民,連主食亦得「減磅」,在富者愈富及貪腐成風而人民未失表達自由的地方,加上一些敏感問題如巴塞隆拿的獨立運動、智利的反公共交通加價以至香港「反送中」修例的刺激下,人民為「光復」本身應有權益而走上街頭,是自然不過的事!

二、

美國年輕政治學者、丹佛大學副教授成諾威絲(E. Chenoweth)和美國和平學社(U.S. Institute of Peace)幹事史蒂芬(M. Stephan)合撰的《為什麼平民抗爭活動有效──非暴力抗爭的戰略》(Why Civil Resistance Works……),研究一九○○年至二○○六年百餘年間環球三百十三宗「打倒現政權」的群眾示威「造反」的成效(包括一九○五年西藏的「巴塘事變」〔Tibetan Rebellion〕、一九一一年的「辛亥革命」和一九一九年的「五四運動」等),得出和平示威的成功率達百分之五十三、暴力示威只有百分之二十六得其所哉;值得注意的是,上街人數達整體人口百分之三點五的和平示威──所謂3.5%rule──並無失敗的先例;不過,若以全國十四億人口計,則「反送中」示威人數少於此「法則」,因此失敗成數較高!

由於政治結構和經濟環境日趨複雜,以至筆者為之補充的武力不平衡(政府獲先進即大殺傷力武器而民間只有原始武器),令示威的成功率從上世紀七十年代開始下降,該書的研究結果顯示,在五十至七十年代,示威者達成「政權更替」目標的,由約百分之七十急挫至世紀末的百分之三十左右,意味示威──和平的和暴力的──愈來愈不易達標;而暴力示威失效非常明顯,一九四○─四九年及一九五○─五九年這約二十年間,暴力示威「達標」的成功率均高出和平示威,但此後便無以為繼,至二○○○年─二○○六年,和平示威成功率近百分之七十、暴力示威成功率僅在百分之十二水平。和平示威遂漸漸成為主流,其原因除了民間擁有的武器遠遜於政府,和平示威因而成為最理性選項之外,還與政治民主不及過去普及有關,那即是說,在絕對崇尚民主及有完善民主機制的國度,當權者凜於民意,會及時對示威訴求作出正面回應,但民主政制已開到荼薇,瑞典兩位政治學者撰文指出上世紀末開始,走上專制獨裁或假民主(常見於非洲和南美洲的民選獨裁政府)的國家,比成為民主國家的還多。顯而易見,前者敷衍、收買民意或視民意如無物,出重手「以暴制亂」,相關的抗爭成功率,由此急挫。

上世紀末期網絡科技勃興,「社交媒體」深入民間,年輕一輩(沒有手機無法正常生活的一代)很易快速集散,那令在爭取本身利益的抗爭活動上,一呼百諾示威人數以萬計是常態;這種現象,充分反映在本港「沒有大台」的「反送中」運動上!網絡的普及雖然令其使用者快速聚散,然而,其持久性及有效性遠遠不及非科網時代(Pre-Social Media),因為其時的社會運動,是經過民間長期辯論、集會打氣、互相鼓勵甚至籌措經費,才能成事。非常明顯,前者未經深入討論,因此易聚易散,失敗率相應增加;後者經過集思廣益深入討論,在人人有發言權之下達成共識,一旦採取行動,必抱不勝無歸決心,成功率因此較高!

三、

不過,西方學者對「群眾造反」的示威活動成效的剖析,不能硬套香港身上。揆其原因,不外一端,此為香港已回歸中國,而中國是「槍桿子裏出政權」的忠實執行者!

秉承「雨傘運動」的和平與愛,「反送中」示威抗爭亦以和理非為主軸(哪一方先「動粗」,有待獨立調查委員會的調查才有定論),且參與人數高達人口約三成──以香港人口計,比示威必然成功的「百分之三點五法則」高出近十倍──但除了若干西方國家的少數官員及代議士公開表示同情關懷且籌劃制裁蹂躪香港民主進程及剝奪港人選擇自由官員的立法,迄今並無足以令執法當局放軟手腳的有效舉措;相反,看中共十九屆四中全會有關「收拾」香港的議決如「完善憲制秩序的制度機制、完善中央行使權力的制度機制及建立健全維護國家安全的法律制度和執行機制以及強化執法力量」等,在在朝着貫徹「牢牢掌控香港」的方向邁進,看來「槍桿子」將發揮決定性作用。在這種大環境下,特區管治層是否換人,已無關宏旨。

美國的武功「宇宙最強」,中國因此不得不屈從於其無理取鬧的貿易政策(內地官員和學者有關宏揚自由貿易的論述,正確無誤,皆可收入有關科目的教科書!);同理,受美國的「包庇」,台灣已遠離「統一」的軌道。客觀環境如此惡劣,北京不嚴厲地「管教」香港,大國威權何在、大官威風何存!?筆者年事已高,比較悲觀,因此相信「反送中」抗爭參與者即使付出沉重代價,亦難收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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