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8月17日
隨着「反送中」運動進一步升級,8月5日發生香港歷來最大型的罷工活動。由於多項包括對外交通均受癱瘓,港鐵出現大量不合作運動,多區路面則被示威者佔領,就連機場運作亦大受影響,罷工造成的效果相當顯著。即使不少人希望返工亦在途上受阻,並產生不少抱怨情緒,但並未發生嚴重衝擊。
返工是頭號核心價值
這種情景,令我腦海裏立時重現去年超強颱風山竹過後,香港人翌日早上齊齊準時返工的「奇景」;實在沒有什麼比得上返工,它堪稱是我們最首要的核心價值。
在更深刻的社會經濟、甚或文化層次上,這種返工文化實源於我們的自由市場價值觀。由於深信「小政府,大市場」,因此人們必須自食其力,自力更生。除了必須留給政府解決的公共議題,其餘一概均應通過私人領域處理。公私之間黑白分明,並不存在任何灰色地帶,河水不犯井水,因此政治活動無論有多正義,也絕不能影響私人市場的暢順運作。
這種信念的一個根本死穴,是香港的市場到底有多自由?路人皆見,在現時的權貴資本主義下,政策全面向既得利益傾斜,官商勾結、利益輸送並非什麼陰謀論,而是每天上演中的實況劇。大部分人每天營營役役地返工,但回報卻與投入無法成正比。就算甘心「一世為富豪打工」,不少人也難以躋身業主的行列。
這大概亦是世代鴻溝的根源所在。因為對八十後、尤其是九十後的年輕人來說,即使他們擁抱返工價值,亦已無法如願。在我認識的不少年輕人當中,均以一份薪金不一定高、但糧必須準的工作為人生目標。顯而易見,隨着中港融合帶來的龐大商機,所創造唾手可得的搵快錢機會,代價卻是令香港工商百業停滯不前,就業質素不斷下降。
然而,香港的教育改革,早已奠下被稱作「教育八萬五」的鴻圖大計。教育政策原意旨在提供高技術人才,以配合香港經濟轉型的需要;但現時經濟轉型已住口不提了,驅使青年人不斷進修卻是大勢所趨,試問到哪裏去找服務業殷切需求的前線基層員工?每日天昏地暗地工作十多個小時之餘,又能否看到未來的發展和晉升前景?
十多年前,年輕人只要克勤克儉,大概仍可找到工作辛勞、沒有前途,但仍然相對穩定的職位;但十多年後,這些工種亦已全面彈性化、臨時化和散工化,以至不少九十後自懂事以來,也不知「朝九晚五」和長工為何物。大部分人均只能同時搵多份兼職,對slash生存方式早就習以為常。
就算連我自己,也經常抱怨年輕人工作散漫、欠責任感;但他們既深受全新的市場規律所薰陶,就如在溫水裏住久了的青蛙,試問又怎可能懂得原來返工價值?在職業已變成稀有資源的今天,僱主要找到具「職業道德」(work ethics)的員工,談何容易?
由此便不難作出一個如此令人哭笑不得的結論:就算不做任何民意調查,也知年輕人支持罷工活動的支持度,肯定要比上一代人高不知幾多倍——而根本原因是年輕人既不知返工為何物,則罷工或阻人返工又有什麼問題?既然整個社會經濟利益的分配方式,均無法讓他們參與進去,則打破這種規律又有何代價可言?
罷工打破政治禁忌
作為一個銅幣的另一面,則是由於香港深受返工價值的綑綁,以至社會和政治運動仍充滿禁忌,綁手綁腳,難以對政府構成根本的影響力。作為任教社會政策科目的我,多年來上課時均語重心長,期望學生明白一個顯淺不過的事實陳述:香港市民影響不到特區政府的政策,無法打破威權統治的僵局,最根本的問題並非政府不聽民意,而是香港人習慣了當順民,無法構成足夠強大的聲音!
這種論調我在上課時會提一下,但在公開場合(包括本欄)卻很少表達。原因亦正正在於這與我們的政治常識並不吻合,以往「講呢啲」,普遍人也不可能聽入耳,甚至會遭人群起圍攻亦未可料。今次罷工卻有可能令人看清楚:就算不用出動暴力抗爭的手段,只要在社會經濟層面上不合作,特區政府便不能視而不見,佯裝有效管治仍能延續;詐聽不見民意,但求蒙混過關。
當然,至今我仍無法相信,絕大部分香港人願意為政治信念,甘願付出沉重的經濟代價,尤其涉及到自己返工和飯碗的問題。罷一日半日工當然可以,就像10號風球放假一天而已,但能否罷兩日、三日以至更長時間?甚至能否以賠上自己的職位為代價?起碼在這一刻我未看到這種可能性。這種核心價值既牢不可破,特區政府便有恃無恐。
正因如此,以林鄭為首的班子仍可以繼續「罷工」,香港人則仍要繼續「如常」返工。只能偶爾參加一下政治活動,發發牢騷,如此而已。
鄒崇銘_影子長策會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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