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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6月28日

盧安迪

從美國墮胎新法例說起

上周討論了香港的政局,本周希望讀者容許我分享一些關於美國的觀察。關於墮胎的政策,通常被視為各國的內部議題,但美國的不同州份近期都通過了關於墮胎的新法例,而且這些法例頗為極端,所以我在網上都看到不少香港朋友的關注和反應。

在今天的美國,民主黨人大多屬於「支持選擇」(pro-choice)一方,主張墮胎合法,而共和黨人則大多屬於「支持生命」(pro-life)一方,主張以法律禁止墮胎。當然,這也有一些例外,例如共和黨的女性時事評論員Tomi Lahren就旗幟鮮明地捍衞墮胎權利,而民主黨的前總統卡特(Jimmy Carter)則不時呼籲民主黨在墮胎立場上變得更保守。

今年,一些由民主黨控制的州份,例如紐約州和羅德島州,通過了新法例,容許女性有需要的話,在懷孕期間的任何時間都可進行墮胎(而非只是懷孕前期的若干階段)。在另一極端,一些由共和黨控制的州份,例如阿肯色州、喬治亞州、肯塔基州,則通過了更為嚴格的墮胎禁令;其中阿拉巴馬州更訂立了全美國最嚴格的禁令,連因強姦或亂倫成孕的情況都不容墮胎。

這些各走極端的新法例,也反映了美國民眾在墮胎議題上的意見兩極化。在大原則和思維方式上,也因而在很多具體議題上,我都比較接近共和黨,但在墮胎議題上,我卻不敢苟同。

生命權不包括強行寄居

墮胎合法性正反雙方的辯論,往往聚焦於「胎兒是否生命」這點。「支持選擇」一方的不少人認為,由於未出生的胎兒沒有人權,所以孕婦基於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而打掉胎兒,沒有侵犯別人的權利。「支持生命」一方則通常認為,由於胎兒也是生命,所以墮胎等同謀殺,必須禁止。

在這個問題上,一如在許多其他問題上,二十世紀美國思想家羅斯巴德(Murray Rothbard)都給了我重要啟發。他認為「胎兒是否生命」並非這項辯論的決定性因素,因為即使胎兒是完整生命,有跟成年人相同的權利,難道成年人就有權在孕婦不同意的情況下寄居在其體內嗎?所以,即使胎兒是生命,仍不足以推出「孕婦無權墮胎」這一結論。

一些保守主義者高舉「生命的神聖性」(the sanctity of life),認為任何導致胎兒死亡的行為都是違反了這個原則。無條件地捍衞所有生命,固然是值得欽佩的理想,但如果仔細想想,便會發現在邏輯上有一點問題。因為當我們說我們捍衞一個人的生命,具體而言是什麼意思?就是做一些事情來促進和延長其生命、推遲其死亡。但任何行為都會對多於一個人的生命有延長或縮短效果,問題只在於有多直接、有多顯著。用數學語言來說,我們一般不能把兩個(或兩個以上)函數同時最大化。所以「無條件地捍衞所有生命」在語義上是不成立的。當然,要求禁止墮胎一方還有其他論點,例如胎兒或是獲女性「同意」才進入其身體。因篇幅關係,這裏未能一一討論。

長話短說,我想在此介紹我比較傾向的一個立場,就是我的朋友布拉克教授(Walter Block)提出的「排出主義」(evictionism)。布拉克認為,孕婦在任何時候都有權把胎兒取出體外,但無權在取出後對其再作任何傷害。

在現行技術下,如果在懷孕較早期取出胎兒,即使不對其再作任何傷害,甚至即使努力呵護,胎兒都無法存活,故實際效果等同墮胎;但如果在懷孕較後期取出胎兒,則胎兒在適當照顧下能夠存活。隨着技術進步,胎兒可在母體以外存活的臨界點會愈來愈早,所以「排出主義」的實際涵義會愈來愈接近「支持生命」一方。或許到了幾十年或幾百年後,「排出主義」將不再意味着任何胎兒的死亡。

錯誤言論亦不應打壓

雖然我認為左翼朋友在墮胎議題上的立場有可取之處,但我也不認同在大學校園裏因左翼「政治正確」而打壓保守派言論的做法。美國DePaul大學禁止學生派發寫着「Unborn Lives Matter」的單張;校長解釋,反對墮胎屬於「偏執」的立場(bigotry),所以不容在校內宣傳。

加拿大卑詩省(British Columbia)一名中學教師,在課堂上為了說明法律條文未必跟每個人的意見相符,說道:「例如我認為墮胎是錯誤的,但法律往往跟我們的個人意見不同。」僅此一句而已,然後便繼續討論法律原則,沒有再涉及墮胎這一例子。課後,有學生跑到校務處投訴該名老師的言論「刺激」了他們,令他們覺得「不安全」,而且由於該教師是男性,所以沒有資格在墮胎議題上發言。事後,儘管教師向學生們道歉,但還是被解僱了。

加拿大的Wilfrid Laurier大學和Brandon University大學,也聲稱反對墮胎的標語導致校內環境「不安全」和「不舒適」,令女性感到「害怕」,而要禁止。後者的做法被法庭裁定違反自身校規,這才就範。

雖然我反對用公權力干預私營機構(包括私立大學)的運作(這些事情應通過輿論壓力或杯葛來處理),但法庭要求校方遵守校規,可以看成是執行校方與學生之間的契約,所以不算是公權力強加了新的要求。

盧安迪_史丹福大學經濟學系博士生

 

(編者按:盧安迪著作《自由的國度2──STEM教育與美國》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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