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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5月14日

邵家臻 專業議政

我的奇幻漂流

4月25日出現狀況,下午被送到伊利沙伯醫院的羈留病房,又驗尿又抽血又超聲波又心電圖,好不熱鬧。由於羈留病房沒有電視看,熱鬧之後的沉寂,不容易適應。幸好可以借書——一份皺皮的書單,裏面有中有英有小說有散文,有《聖經》亦有《方太保健食譜》,有《倚天屠龍記》和《我的野蠻miss》。我只能借一本,所以左揀右揀;又由於這是我在獄中第一本書,就更加珍而重之。

說來奇怪,又是另一種的「不似預期」,原本預備的獄中書——什麼抗爭歷史、田野研究、生命禮讚、人物見證全部派不上用場。(入院後,家人無法為我送上書籍)「明明用盡了努力」,到頭來又不過是在僅有的書目中挑一本而已。結果,我挑了《少年Pi的奇幻漂流》,是台灣皇冠叢書的版本,有台灣才子楊照寫的導讀,真的不錯。

《少年Pi的奇幻漂流》當然大名鼎鼎,據說是作者Yann Martel在山窮水盡之際,無意中在孟買附近的一個小鎮蹓躂,忽然文思泉湧,欲罷不能而寫成。它獲獎無數,是international best seller,甚至已改編成為電影。

我有看過這套電影,沒有讀過小說。今回坐牢,第一本讀的書,就是《少年Pi的奇幻漂流》。為什麼會選上這一本書?書介是這樣寫的:「一艘孤單小船,一個落難少年,加上一隻『虎』視眈眈的巨無霸!這是南太平洋上,最艱難的生存習題……」究其原因,吸引我的是「奇幻漂流」4個字。由「佔中十死士」到「抽住三子褲頭的人」到「同案」到「同囚」,這個歷程奇幻嗎?我今年50歲,由大學時期的「香港社會工作學生聯會」開始,踏入社運之路,行行重行行,都超過25年了。

在2013年4月底的一個決志,上了「讓愛與和平佔領中環」的船,就漂啊漂,由商討日到公投到民主毅行到「提早佔中」,再到自首和預約拘捕,經過預審和2018年11月19日至12月14日的正式聆訊,在2019年宣布罪成,最後在4月24日被判刑8個月,要即時入獄……真是「一艘孤單小船,一個Old Seafood,加上一隻『虎』視眈眈的巨無霸!這是南中國海的土地上,最艱難的生存習題……」。

享受荒野沒有的安全感

執筆之時,還未看完。只是小說的角色設定已經很是有趣——少年Pi的父親是動物園的老闆,管有53名員工和很多動物,故此少年Pi的成長地方,就是動物園;而他所有思考的座標,也是動物園;他所能想像的地上天堂,也是動物園。少年Pi以為,活在動物園裏的動物,非但不會感受到監禁的痛苦,反而能在籠柵生涯中享受荒野裏所沒有的安全感。

「你甚至可以辯稱,若是動物可以用智慧來選擇,牠會寧願住在動物園裏,因為動物園和野外的最大差異是前者沒有寄生蟲、沒有天敵、食物豐沛;而後者卻是寄生蟲多、天敵多,食物貧乏。你倒可以問問自己,你是願意住麗池大飯店,享受免費的客房服務,周到的醫療照顧,還是寧可流落街頭,孤苦伶仃?動物沒有這種分辨的能力,動物的天性就是有什麼就將就什麼。」

作者好辯,在全城反動物園的運動中,竟然為動物園背書,是有話直說還是話中有話,這要待全書讀完才能作出判斷。我反而注目在「動物的天性就是有什麼就將就什麼」這一說法。

我現在身處的環境可謂是「能在籠柵生涯中享受荒野裏所沒有的安全感」,而我則只有一個任務,就是「有什麼就將就什麼」。無論是否議員,任何人進入監倉,都要先學習成為囚友。學習過程根本就是一種「將就」。什麼也是「被」——被安排、被批准、被通知、被編號碼、被論述。

不過,我現在說的「將就」則是有另一重的意義,就是存在主義的意義:活着便是受苦,要活下去,便要由痛苦中找出意義。如果人生真有一點目的,痛苦和死亡必定也有其目的。只是沒有人可以告訴你這個目的究竟是什麼。每個人都要自行尋找,也要接受其答案所規定的責任。如果他找到了,他即使受盡屈辱,仍會繼續好好生活,發出屬於他執拗的低音。

陳日君樞機說得好:「上帝知道你哋做緊咩!」

邵家臻  在囚立法會(社會福利界)議員

按:本文寫於2019年4月26日;獄中信是在入獄兩星期後才能寄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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