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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19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杜說尿壺何辛酸 如實踏實行其是

一、

三月十八日看到香港電台重播「鏗鏘集」的《何志平的名單》。

節目以美國法院審訊何志平賄賂非洲國家政要案情所披露的人證物證,重組其與華信能源屬下中華能源基金會,是怎樣透過聯合國大會第六十七任(二○一二年九月至二○一三年九月)輪值主席、塞爾維亞前外長(二○○七年五月至二○一二年七月在任)耶雷米奇(Vuk Jeremić),聯手策動一個橫跨非洲、中美、中東與東歐石油業網絡的「錢銀交易」內情。

若非賄賂案成了國際新聞,港人知道何志平自二○○七年卸任董建華政府的民政事務局局長後便投身「國民外交」的不算多。在以為「香港人」和「中國國民」因有「兩制」仍有身份區別的「糊塗人」仍然佔絕大多數的時候,何前局長已輕身上路,以「中國國民」身份,活躍於國際政壇,在若干包括「一帶一路」沿途國家在內的地方,做些「穿針引線」的「外交」工作。

二○一七年十一月涉賄非洲政要而遭美國政府拘控時,何志平醫生是中華能源基金委員會的常務副主席兼秘書長;該基金會是在香港註冊的非政府、非牟利、主力從事能源戰略研究及發展能源事業的智庫組織(《信報》刊登過不少該智庫提供的文章),財力支持來自中國華信能源集團。華信是國內經濟開放初期在上海註冊成立的能源企業,是少見的「集體制民營企業」,既非「國企」,又不是「私企」,對於「集體制民營企業」究竟是什麼性質的公司,筆者摸不着腦袋,翻看﹁人民網」上三言二語的解釋,說是出於歷史緣故,國內部分民營企業在發展過程中,協同國有集體企業以降低發展成本,而這種形式的企業,留下了產權不清的隱患,不利於全面民營企業的長期發展……無論如何,從上引這些筆者看不出頭緒的資訊,「集體制民企」很可能近似某方勢力的經營、致力走向私營而未有體制規格化區別的怪胎!

二、

案發時,何志平擔當中華能源基金委員會的重要職位,其副秘書長為關心時事港人所熟識、董建華政府的特首辦高級特別助理路祥安。路氏在何志平遭美國拘留後二三個月間,因患流感入院兩日死亡,時為二○一八年二月十四日。路祥安死得突然,一度惹起坊間流言四起,雖然「內幕傳言」多多,然皆為捕風捉影的揣測之詞,徒增何志平案的疑雲;然而,港人對有關案情的理解,還是那麼散亂,不夠全面、深入。直至何志平被定罪、指日判刑,港台「鏗鏘集」的有關專輯,平實條陳審案過程中一些關鍵細節,把很多港人此前未有機會了解的情節,翔實得體、不偏不倚地呈現人前。節目邀來的評論者有曾蔭權政府的中央政策組全職顧問、今為跨媒體時事評論家劉細良,他對「中國民間行動」與「國家行為」之間的曖昧,還有內地對何志平案和孟晚舟案的不同反應,作言簡意賅的論斷,堪稱一箸夾中,玲瓏透剔,令人對案情更有會心。在節目終結前,劉氏就過早定位「一國」、失去「兩制」,特別作出警示,留下「港人玩唔起」一語,像節目以「鏗鏘」名,確屬鏗鏘之言、警世之音!眾所周知,今日的傳媒人有重重有形無形的壓力,這回「鏗鏘集」的表現,令人稍稍舒心。回歸之後,不盡不實的風氣瀰漫,傳媒亦不能免,其實,不發議論,只擺事實,對受眾已是不言之教!新聞工作者的實事求是,如實道來,是香港賴以不墮落的不二門道。

三、

何志平不答辯的國際賄賂案,一方面是人證物證俱在的犯法事實,一方面則有坊間何氏「為國捐軀」即為國効勞而不幸犧牲之說廣為流傳。港人傳統上以經濟動物、即人生目的在求財而非追求政治理想自況,在殖民地時期的所謂「從政」,不過是循英人旨意効力公益事務。回歸初期,情況丕變,到了梁振英任內、中聯辦副主任李剛公然對突發的「人禍」,指點江山,意味「一國」凌駕「兩制」「具體化」,進而「一國」高舉、「兩制」退隱,港澳辦與中聯辦,亦從猶抱琵琶變身霸王花強勢的潑辣登場!

「鏗鏘集」從追蹤新聞的角度出發,沒塗脂抹粉、不矯情造作、非弄虛作假,只是踏實地條陳證人、證物和採訪所得的事實,為港人提供不少應加反思的問題和空間,譬如港人該怎樣看待自己的身份、應有什麼權責擔當,才算恰如其分?還有,何志平是道道地地的香港人,孟晚舟何嘗不是在法理上符合資格的香港人?然而,「一國」領導人對觸犯外國法律的香港人,何以對一方不問不聞、對另一方則是傾洪荒之力維護?「一國」對港人的權責可有一視同仁或級別標準,喜歡越俎代庖如代特區政府做決策、起用「人才」以至代傳媒發言的港澳辦中聯辦,是時候站出來清楚交代港人在「一國」之下能有什麼具體的權利和義務了。

北京以「兩極化」手法處理何志平案和孟晚舟案,令筆者不期然想起曾「助蔣滅共、抗戰立功」的上海青幫(黑社會)大頭目杜月笙的「怨言」。因為不是「自己人」,杜氏在大陸易手前為蔣介石「見棄」,他因此教訓其徒子徒孫:「不是政府人士,永遠不需去做政府的吹鼓手,因為吹鼓手在政府眼裏,永遠只值一個夜壺銅鈿。尿急了拿出來用一下,用完了將夜壺放到最角落地方。你吹得愈起勁,不僅公眾看不起你,政府更看不起你。所以吹鼓手都沒有好下場。」

大約七十年前這番有血有淚的「經驗之談」,對自以為可在此「一國兩制」已變形已走樣或未變形未走樣的混沌空間,為祖國幹一番事業或做點事(當然荷包有進賬)其實卻真的是「玩唔起」的港人,是當頭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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