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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0月18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美沙政經利益交纏 記者被殺小事一樁

一、

在眾多專業中,新聞工作肯定是最易受傷(心理的和生理的)行業。十月十日「外交政策」(foreignpolicy.com)發表一篇署名的特稿,附有圖表,清楚展示總部設於美國的「保護記者委員會」統計一九九二年迄今年四月的「全球記者遇害紀錄」,期內被謀殺及在戰地殉職的記者,多達一千三百二十二人!

「保護記者委員會」雖然四處請願、籲請有力人士設法保障記者人身安全,而有關當局亦多次發聲,高度讚揚記者的工作並譴責傷害虐殺記者的各色人等;可是,記者的職業安全並未因而提高,新聞工作者因公殉職的事件仍時有所聞,以最近的數據看,去年全球遇害記者四十六名,今年迄四月已達四十四名(數目與紀錄開始的九二年相同),加上十月二日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的沙地阿拉伯領事館「離奇失蹤」的沙地記者、《華盛頓郵報》專欄作者卡舒吉(Jamal Khashoggi, 1958-2018),今年遇害記者人數,打破去年的紀錄,不難預期。

記者殉職的「死因」,泰半與政治有關,那意味外人(外國)的「過問」,會惡化國與國之間的關係,而這牽涉糾纏不清的政經利益,因此,這類理直氣壯的聲明和譴責,絕大多數不了了之。

卡舒吉在沙地領事館「失蹤」後,美英法德等國政府都發表聲明,要求有關當局(沙地和土耳其政府)查明真相,特朗普總統還一度厲色疾言,指卡舒吉若如傳言死於沙地特遣劊子手之手,美國會嚴懲下殺令的政府,矛頭直指矢口否認與此事有關的沙地王室;後者循例聲稱「無辜」(沙地國王蕯勒曼〔Salman bin Abdulaziz Al Saud, 1935-〕,與特朗普就此事通話時堅稱不知情),揚言美國一旦「嚴懲」,「必會強勢還擊」。以該國的情況,那等於說會削減石油產銷(某種形式的「石油禁運」)。沙地曾是世上第一大產油國,其石油出口多寡對油價高低有決定性影響。沙地國王如此表態,一度令油價揚升。

二、

經過整整兩周的「調查」,據昨天「香港〇一」引述英國「中東之眼」網站(middleeasteye.net)消息,卡舒吉已在領事館內被「沙地暗殺小組」活生生肢解喪命……有關細節內容或有可補充修正處,但卡舒吉一命歸西,已無疑義。

現在的問題是,美國會否為這名於去年在儲君穆罕默德(Mohammed bin Salman〔MBS〕, 1985-)為登基掃除障礙搜捕「反對派」時知機「自我流亡」美國的名記者「報仇」、或以更冠冕堂皇如「保障新聞工作者人身安全」為由,向沙地大興問罪?答案是肯定的,不過,細看沙美兩國的「深厚友誼」以至MBS的「哈美」根性,料美國只會高調「問罪」而不會深入追究。從沙地阿拉伯歷史看,該國會找隻代罪羊(如已定期行刑的犯人。去年被沙地政府斬首的「犯人」一百五十人,今年前四個月已達四十八人,那等於說沙地要找一個或幾個代死鬼,舉手之勞),斬首了事。有人因此事「伏法」,美國及其他尊重新聞工作、保障新聞自由的國家,便失去為傳媒工作者伸張正義的藉口!

三、

沙地阿拉伯於一九三八年三月三日在美國專家主催、協助下發現石油,自此改變沙地新王朝的國運和確立了美國在中東的霸業。此後八十年,期間雖經歷不少風雨,惟兩國政經關係交融的「友誼長存」,美國挾高科技、強軍事及高端物質文明的優勢,分享該國石油收益並令沙地社會風尚美國化之餘,尚保護沙地王朝於不倒……

值得一寫的事不少,有需要時再談。現在只略說由於「仇美」的阿爾蓋達(Al Qaeda),以及「九一一慘劇」主事者俱為沙地人,新世紀開始後不久,美沙兩國關係大不如前……穆罕默德王子深切了解美國對沙地王朝「維持現狀」之重要,去年六月下旬成為儲君後,便全力修補與美國的關係,他提出的「沙地遠景二○三○」(Saudi Vision 2030),其中一項「主力」,便是招徠美國人「重回」沙地居住及投資(目前沙地只有約十萬美人,比全盛時期減半)!而去年穆罕默德兩周美國公關之旅,於拜會高官巨賈(及老友「特婿」庫什納)之外,還「深入民間」(包括哈佛MIT等名校),大打親善牌。可是,就在「收成期」將到的時候,突然爆發謀殺記者的國際醜聞,令MBS的政治行情「急瀉」。不過,事態雖然嚴重,美國欲保中東霸權之心甚切,不能失去沙地的「協助」,「代死鬼方案」因此極可能為有關各方接納。換句話說,「卡舒吉慘案」很快在不影響「美沙友誼」的情形下落幕!

四、

長久以來,美國把自己塑造成自由和民主的保護神,可是,實際上,她對其有所求即可被利用的極權國家,眼開眼閉。眾所周知,美國的主要「盟友」是北約諸國及日本,然而,那些獨裁者如南韓朴正熙(六三—七九年在位)、菲律賓馬可斯(六五年至八六年在位)、智利皮諾切特(七四至九○年在位),以至印尼、泰國、巴基斯坦、希臘、西班牙、海地、伊朗及南美各國,因為「非共、反共」,即使其總統殘暴不仁專制獨裁,亦成為美國「團結對象」。認識美國這種普世價值和外交手腕,便明白何以封建保守不恤人權的沙地王朝會成為美國除了以色列在中東最重要盟友的道理。如今美國在中東「泥足深陷」(與沙地的宿敵伊朗鬧翻、不易從美俄軍事較量的敍利亞抽身……),箍緊與沙地的盟約十分重要。值得特別留意的是,當「卡舒吉事件」曝光後,沙地蒙上「不白之冤」,為展示正義、人道和討好傳媒,數名華爾街大亨隨即宣布取消出席十月二十三至二十五日在沙地首都召開的「沙漠達沃斯」(Davos in the Desert;沙地主辦的中東經濟論壇),令沙地王室臉上無光。但隨着國務卿蓬佩奧突然訪沙地,與老王談世事(主要是敲定沙王購買美國軍火的千億美元訂單),前天又傳財長努欽已有出席經濟論壇的「計劃」……此時此刻,美國顯然不能沒有沙地這個「盟友」。退一步看,特朗普可以和在吉隆坡機場毒殺同父異母胞兄的金正恩「墮入愛河」,期望他為卡舒吉伸冤報仇,便太「離地」了!

最後應該一提的是,目前經濟陷入重重困境的土耳其,雖然掌握了卡舒吉被殺內情,但會否秘而不宣(只公開大家猜得着的皮毛),以之作為交換「行有餘力」的沙地在土耳其投資……經濟利益交錯,「有理說不清」,是當今世界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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