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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7月20日

邵家臻 專業議政

我為何寫《我地低端》?

「在未來,每個人都可以成名15分鐘(In the future, everybody will be world famous for 15 minutes)。」說話的人叫Andy Warhol,大部分人都尊稱他是普普藝術教父。因着這句話,有人更覺得他是預言家,可以早於1968年已能預見在網絡時代中,社會將由媒體操控,資訊泛濫到只容得下急速的更替,誰也不能佔據主角的位置,再沒有英雄和明星。在這個「速朽」的國度裏,每個人都有短暫而易變的成名機會。

寫作就是我的雨傘

是的。電視上出現過3次以上的,叫「名人」;報紙上寫一個5篇小塊頭文章的,叫「作家」;順口念出一串數字和幾個概念的,叫「學者」;在鏡頭前口若懸河、七情上面的,叫「KOL」;電話長開、有問必答,善於跟記者打交道的,叫「專家」。如果我沒有弄錯,就在你家附近的街頭巷尾,應該至少有三四個「名人」、五六個「專家」,以及七八個「作家」;偶一不慎,你隨時還會在轉彎處跟「KOL」碰過正着。

我真是懷疑有多少學者、作家、專家、名嘴、名人能夠像心理學鼻祖佛洛伊德一樣,年過60還有旺盛的開創力,持續推翻自己的理論,用全新的模樣面對世界、面對自己。就連中國現代文學家哈金都要自嘲:「我的寫作,沒有任何成功感,只有失敗。偉大的書都已被寫出來了,我們只能寫些次一等的書。孤獨和隔絕已成為我的工作環境。事實上,我喜歡獨處,這對中國人而言,是一種詛咒的狀況。我更應沉默,讓我的作品說話。」

如果哈金的作品都屬「次一等」,我這個混世小書僮,讀書再多仍不免兩眼茫然,博覽群書終究一肚淺薄,為何仍然寫作?

寫作,是為了拯救自己的靈魂,特別在雨傘運動之後。雨傘運動之後的雨傘,不只是一件擋雨工具,而是一個便攜式屋頂,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一個流動的避風港。

撐傘擋雨頂多是眾多理由之一,雨傘為我們遮擋的並不是水,這些水滴根本只是其次;它為我們遮蔽的是一個殘酷天空,並為我們製造一片小小的、不透明的、可以攜帶的、如釋重負的、度身訂造的、自得其樂的另一片天空。

你可以怪責雨傘成全了許許多多的自私,但,世上只有這種自私會被廣泛接受,甚至視為正常、正當。撐傘之後,再沒有任何從天而降的攻訐和煩氣,也減少了有一句沒一句的無謂應酬,以致每次撐傘時,我都感覺安樂,思路也特別清晰。

寫作就是我的雨傘。《我地低端》首部分叫「我係低端」。面對佔領運動後的「退場軍人症」,我讓情緒先行,身體最誠實——憤怒時會暴露尖銳的牙齒;恐懼時瞪大茫然的眼睛;緊張時口鼻急速喘息;痛苦時肌肉繃緊痙攣;肚餓時飢腸轆轆;排泄時膀胱一瀉千頃……我借物抒情,借物說理,借物喻人。話說回來,真辛苦了一眾微物。

說實話,寫作已是我揀無可揀的唯一出路。革命,我是做不到的,它必須用血和肉來交換。沉默,我也是做不到的,我不是個慣常沒有聲音的人。不風風火火、不腥風血雨、不舉旗吶喊、不臥房哀歌,又不甘於沉默,於是我惟有以一種最冷靜的方法,對社會的不公不義,提出針砭。

從低端中看我地偏執

第二部分《我地低端》,是回應「低端人口」4個字。「低端人口」本來是在特定環境中,由特定的人,就特定的問題,為特定的目的,採取特定的形式、手段或策略,向特定的對象所說的話。

在這種論述權力下,它最大的威力在於給予社群一個不必然屬於他們的名字,令社群變得不屬於他們本來的樣子。儘管本來他們身世、背景、處境、理由、個性都迥異,但都要被迫進入一個共同制定的身份(uniform status):低端人囗,開始一段共同的命運,接受相似的遭遇,規訓出相近的反應。

今天,我在議會關注的議題,都是關於囚友、無家者、拾荒者、精神障礙者、綜援人士、劏房居民、殘疾人士、援交少女、長期病患者、小販、外判清潔工等「低端社群」的生命和生活。

我希望「把故事還給他們」,讓我地有機會辨識他們清晰的面容。因為當我地知道對方的故事愈多,就愈難把對方視作仇敵。我更希望我地能包括「低端人口」和被排除的人。有時候,我們甚至可以從那些被排除的人身上,看到我們社會的偏執、錯誤與罪惡。

我為何寫〈我地低端〉?不為別的,正是低端在我地之中。

邵家臻  立法會(社會福利界)議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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