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6月22日
今年6月初,雅虎和Bing搜尋器被發現在香港無法以「八九六四」為關鍵字搜尋圖片,須把搜尋器地區轉換為英國、美國等地方才能搜索,此事引起不少關注。雖然搜尋器方面已澄清純屬技術問題,但我也想趁這個機會討論一些關於網絡審查、媒體審查的實證研究。眾所周知,世界上部分政治較封閉的地方,例如不少中東國家、中亞國家、中國大陸、北韓等等,都對傳媒和互聯網實行不同程度的審查,限制境內人民能夠瀏覽的資訊。事實上,根據自由之家(Freedom House)智庫的研究,2017年全球只有14%人口生活在媒體不受審查的環境。
在這情況下,或許一個有趣的問題是:假如一個向來實行媒體審查的國家突然取消媒體審查,會對其人民使用資訊的習慣和思想造成什麼效果呢?
在討論實證研究前,讓我們先構想一下可能性的範圍。在一個極端,取消媒體審查可能沒有任何實際影響。例如如果一個國家的人民因多年的媒體審查而沒有聽說過某事件,那麼當媒體審查取消後,可能仍然沒有人懂得去搜索該事件。又或者某些媒體在該國家長期被禁,人們被洗腦而認為該等媒體不可靠,於是當媒體審查取消後,人們仍不會去瀏覽那些媒體。
洗腦效果仍然存在
但在另一個極端,取消媒體審查也可能大為改變人們的資訊習慣,變得猶如媒體審查從來沒有存在過。例如雖然在媒體審查下,某國人民沒有聽說過某事件,但媒體審查一旦取消,有人無意中發現該事件,便會在媒體傳播,從而使幾乎所有人知道;又或者人們原本對一些被禁的媒體有偏見,但審查取消後,一些人純粹好奇而翻閱那些媒體,產生興趣,然後一傳十、十傳百。
現實當然是在上述兩個極端之間,但究竟接近哪邊多一點呢?今年畢業的史丹福大學經濟學系博士生David Yang,以及北京大學的Yuyu Chen教授,就對此進行了一場實驗,這也是David Yang的求職論文(job market paper)。順帶一提,他是今年全美國經濟學教席求職市場上最成功的人選之一,這個例子十分有力地打破了「經濟學是關於金錢」這一狹窄的觀點。此外,他們求真的勇氣同樣使我佩服。
他們的實驗在2015年至2017年進行,涉及1800名北京的大學生。實驗對象全是原本沒有「翻牆」工具的學生(約佔79%),他們被分為幾組:有些是像原本一樣,無法瀏覽被中國政府封鎖的網頁。有些則獲發「翻牆」工具,可以瀏覽任何網頁。此外,在可以「翻牆」的學生之中,部分學生被鼓勵造訪西方媒體網頁,特別是《紐約時報》。(為了科學上的嚴謹性,在無法翻牆的學生之中,也有部分被鼓勵造訪西方媒體網頁,但這基本上沒有什麼用。)
短期鼓勵變長期習慣
研究發現,在只獲提供「翻牆」工具但沒有得到鼓勵的學生之中,瀏覽外國媒體網站的興趣甚小!這意味着,如果一個實行媒體審查已久的國家,突然容許人民有一定機會接觸不同資訊,人們的觀念和習慣在短期內未必會有太大改變。
Chen和Yang指出,現時俄羅斯對電視節目進行政治審查,卻容許人民自由上網,以及前東德容許人們購買可接收西德電視節目的天線,均顯示這些政權對自己一貫的思想宣傳有信心,認為情況不會完全失控。然而,研究也發現,學生只需要得到一點鼓勵,他們造訪西方媒體網站的次數便會顯著增加。這些鼓勵包括宣傳單張,以及關於《紐約時報》報道內容的有獎問答。更值得注意的是,即使在鼓勵過程結束後,他們對西方媒體網站依然維持較高的造訪率。這是因為他們的眼界一旦改變、興趣一旦被引起,就會繼續自行探索,就像我們「撻車」一次後,便不用一邊開車一邊不斷再「撻」。
最後,Chen和Yang也研究了瀏覽西方媒體網站對學生的思想影響。除了對政治敏感時事的知識增加外,這些學生對中國經濟增長和股市表現的預測也較為悲觀,甚至較多沽出中國股票。他們對中國政府的信心和滿意程度有所下降,也更傾向考慮到外國升讀研究院。值得注意的是,這些變化在低收入的學生之中尤其顯著。這或許是因為他們原先較少接觸外國資訊的機會。
盧安迪_史丹福大學經濟學系博士生
(編者按:盧安迪著作《自由的國度2──STEM教育與美國》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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