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月5日
承蒙香港華仁書院把拙作《自由的國度》選為中五級校本評核讀物,並邀請我去作了一場講座,也促使我對博雅教育的本質作了進一步思考和歸納。以下為演詞的濃縮版:
諸君,首先我想對拙作提出一點修正:雖然封面上的副題是「普林斯頓尖子看美國」,我也很感謝出版社這麼看得起我,但我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尖子」。每個人都有不同興趣,並可在自己有興趣的範疇取得進展,只是碰巧我的興趣是讀書,而這是現行制度下,大部分人在中小學階段的焦點。但如果有個人不喜歡讀書,卻在烹飪方面很有才華,長大後也可成為很出色的廚師,這是完全沒有問題的。所以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
貴校老師希望我分享對博雅教育的思考。我們都知道,博雅教育中的「博」字,指的就是宏觀思考的能力和態度,但究竟是在哪些維度(dimensions)的宏觀呢?我認為其中4個維度是:時間、地點、學科和立場。
不同科目融會貫通
時間方面,如果我們有比較長遠的目光,不但可以史為鏡,也可更有信心地提出創新的建議。看着世界的現狀,很多建議好像不可思議,但如果在幾百年前,有人提出要廢除奴隸制、全民都有投票權,同樣會被當時的人覺得匪夷所思。
地點方面,譬如我們學習歷史時,如果有跨地域的意識,知道中國每個朝代對應歐洲哪個朝代、歐洲每個朝代對應其他地方哪個朝代,便可有更融會貫通的理解。
至於「跨學科」的重要性,我在拙作中已有指出,人文學科的學習可激發數理創造所需的想像力。今天我想再補充一個例子,說明這個道理在學校以外的情況同樣適用。我從小熱愛足球,因而知道很多國家的名字,繼而了解她們的歷史文化,這也跟其球隊的風格不無關係。
此外,我也喜歡閱讀《進攻足球》等雜誌,對提升語文水平頗有裨益。由此可見,不同領域之間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接下來想重點講講「跨立場」的重要性。一方面,我們不應因為一個人的基本立場跟我們一樣,就把他的所有論點照單全收——本欄不久前便猛烈批評過亞當.斯密(Adam Smith)的經濟學說。
另一方面,即使我們不認同某人的立場,也往往可從其身上得到啟發。除了拙作中提到的Cornel West教授和Robert George教授,分處政治光譜兩端卻惺惺相惜、情同手足,書中也有提到Hans-Hermann Hoppe用「立論倫理學」(argumentation ethics)為絕對私有產權辯護。
事實上,這種論證方式是從Hoppe的老師Jürgen Habermas身上學來的,儘管Habermas是個社會主義者。
提升共通能力培養
還有一個例子。上世紀有一位政治家叫汪精衞,大家知道他最出名的是什麼嗎(同學們回答「漢奸」)?有些人說他是漢奸,也有人說他是曲線救國,但無論如何,他在內政上不是太支持自由經濟,所以肯定跟我有分歧。然而,他的舊體詩造詣卻是極高,連陳寅恪都說「阜昌天子頗能詩」,錢鍾書也說「鉅公難得此才清」。
汪精衞的墳墓於1946年被炸開時,在棺中發現一本詩集,裏面的詩大多已發表過,除了最後一首《自嘲》,字跡歪歪斜斜,估計是絕命詩:「心宇將滅萬事休,天涯無處不怨尤;縱有先輩嘗炎涼,諒無後人續春秋。」(其實這並非汪詩之中最具藝術水平者。)如果大家翻到拙作關於張維迎教授的那一章,便會發現其中一個小標題是「既有先輩嘗炎涼,豈無後人續春秋」。我改了汪詩的兩個字,把消極意思變成積極,以表達對奧地利經濟學派薪火相傳的期盼。
除了以上4個維度外,博雅教育還有一個重點,就是從個別知識的累積,提升到共通能力的培養。我小學三年級時,由於「沙士」而不用上學,媽媽便教我把一套Magic Tree House英文童話書翻譯為中文。我起初不知翻譯這等兒戲之作有什麼用,後來察覺自己的中英文能力皆有提高,才明白到媽媽的用意不在於具體素材本身,而在於通過素材培養出來的能力。這也是道家先哲所說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盧安迪 史丹福大學經濟學系博士生
(編者按:盧安迪最新著作《自由的國度──普林斯頓尖子看美國》現已發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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