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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1月23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塔外語言精準貼地 北韓雕塑面臨寒冬

雜談近事三則。

甲、

不久前,象牙塔大學者說了一句「塔外的話」,內地「叫雞」(嫖妓)可用支付寶付款,引起半城風雨。其實,撇開價值判斷,這句俗話的確精準地反證了內地科技走在世界前列,雖然這種說法引起不少批評甚至謾罵,然而,生動「貼地」易明,就傳遞訊息上,極具創意、甚為可取。

妓女稱「雞」,一般說法是妓的廣州話「音譯」,此說甚是,然而,普通話未「南侵」之前,廣東地區妓女別稱甚多,當時已有「雞」?

操皮肉生涯的女性,北方人不稱文縐縐的妓女而叫婊子,那從其意自明的俗話「既想當婊子又想立貞節牌坊」可見。那麼,婊子又從何而來?許暉《這個詞,原來是這個意思!》(台灣漫遊者文化)的〈「婊子」的稱謂是怎麼來的?〉,說之甚詳。據許氏考證,「婊子」初稱「表子」,表字代表外衣,禮服稱「禓衣」,一內一外,稱「表裏」,成語「表裏如一」(當然不是指外衣和禮服同款同色,而是說「外表與內心」一致)及「表壯不如裏壯」(「表」指丈夫,「裏」是妻子,意為丈夫有才幹但妻子是賢內助更能幹)。至於古時候有「外婦」一詞,指的是非妻非妾但可供男士狎玩的婊子。許暉引宋.無名氏的戲劇《錯立身》︰「被父母禁持,投東摸西,將一個表子依隨。」此處的「表子」是妓女;他又引明.周祈的《名義考》,指「俗稱倡曰表子……,表對裏之稱,表子.猶言外婦」。正如倡因指賣淫女性,慢慢寫成娼,表子亦然。《金瓶梅》與《儒林外史》分別有這兩段描述︰「老身又不曾怠慢了姐夫,如何一向不進來看看姐姐兒,想必別處另敍了新婊子來。」及「廚房裏一個人在那裏洗手,看見這兩個婊子進來……」

其實,在日常用語中,比較斯文的妓女在「操守」上似勝婊子一籌,幾乎所有的字典都說「婊子」是對妓女的蔑稱,可知北方人罵人「婊子養的」的歹毒!

乙、

李安納度.達文西(或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 1452-1519)那幅曾失蹤逾百年的名油畫《救世主》(Salvator Mundi/Saviour of the World),十一月十五日經拍賣行佳士得(Christie's)以四億五千零三十一萬二千五百美元成功拍賣,有關詳情十七日本報記之最詳,不贅。

可以一談的是畫家的名字。

據教會的出生紀錄,達文西原名李安納度,他是私生子,惟其父罕見地把姓氏賜予此兒,其全名因此是Leonardo di ser Piero;李安納度是這名花花公子的大仔,其母為家中女傭Caterina;李安納度之後,其父結過四次婚,一共生了九子二女。

李安納度出生於小城「文西」(Vinci)附近的納米小村Anchiano,ser Piero家族是這一帶的土皇帝,其家人姓名之後遂加da Vinci(來自「文西」)以示家世顯赫。當李安納度初出道時,稱Tuscan Leonardo the Florence,不久後他略有所成,乃父正式承認他的身份,因而改名Leonardo da Vince。今之名人如名歌星「麥當娜」,便以名字行世,其姓氏Ciccone恐怕連她自己亦不復憶。李安納度亦如是,有誰記起他的姓氏?事實上,和數以百計生於「文西」的人都稱da Vinci一樣,只因李安納度名滿寰宇,人人知道達文西指的不是他人而是李安納度。

可是,達文西不是李安納度的名字,因此,當二○○三年丹.布朗那本迄今銷售近九千萬冊的小說《達文西密碼》出版時,引起不少學者的「異議」,以主角蘭登教授叫李安納度為達文西!學者認為這會誤導廣大讀者(和電影觀眾),長此下去,人們只知有畫家達文西而不知其人另有名字。

《救世主》成功拍賣後,十七日christies.com貼出以〈最後的達文西〉(The last da Vinci)為題的新聞稿,筆者頗不以為然,因為以佳士得的角色和對畫家的了解,應稱李安納度才適當。

以地名或官職為名,我國古已有之,如唐代文學大家柳宗元,生於河東永洛縣,後人稱他為「河東先生」;唐代大詩人杜甫,生於長安近郊少陵,他自號「少陵野老」,因而有「杜少陵」的別稱;清初大儒顧炎武,昆山亭林鎮人,其詩集遂名《亭林詩集》。不以地名而以官職為號的,亦不乏其人,南朝的謝朓官至宣城太守,遂名其文集《謝宣城集》;更早的賈誼更妙,其號「長沙」,非地非官而是其主上的官銜為長沙王,他身為太傅,感無上光榮,因名其詞賦集《賈長沙集》……

我國識字分子大都知道上舉諸名的由來,因此,比如提及杜甫和柳宗元時,不會不冠姓而只稱少陵、河東……准此,稱達文西而不冠姓,聽起來便莫名奇,非常突兀。

丙、

在位三十七年(七年總理、三十年總統),津巴布韋獨夫穆加貝(R. Mugabe, 1924-)在周三「兵變」後六天,終於在國會動議彈劾前宣布辭職、鞠躬下台,統治一個國家近四十年,穆加貝集所有獨裁者惡行於一身,不過,其管治權謀(Statecraft)有過人處,十分顯然,那從在軍頭逼宮下他反抗無效後尚能「安全着陸」可見。不過,津巴布韋將陷亂局,似不可免,以數十年的裙帶貪腐,穆加貝尤其是其權力欲旺盛的夫人的追隨者能否與新君和平共處,實是未知之數。穆加貝夫人葛莉絲揮霍成性,那從她有Gucci Grace綽號可見。

談津巴布韋政經前途,筆者力有未逮,今天談談兩宗小事,也許有點「讀趣」。

一、若干年前,因對羅德西亞「念念不忘」(六十年代後期搞片面〔宗主國英國不同意〕獨立的新聞充塞英媒),遂約近十友人遊津巴布韋。「遊記」無甚可記,最令一行人錯愕的是,過海關時要在護照中夾上十元美鈔(導遊的忠告),而眾目所見的是一張亮麗碩大的「偉大領袖」穆加貝肖像;海關掛領導人相片,何奇之有?奇的是相片下面書一行大字,「只收美元不收本國貨幣」!這也難怪,其時該國通脹率已過千,要印有穆加貝肖像的鈔票幹什麼?!說來真是不可思議,官滙一美元兌九點一二的津巴布韋元(Z$),至二○○六年七月,一美元可兌五十五萬,翌年四月一日更達二百萬(非愚人價)……津巴布韋在穆加貝治下,雖沒有什麼足以稱道的建樹,但能在通脹史上留名,可以肯定。

在首都哈拉雷的洲際酒店,見後院擺着數十件石雕,多為人物鳥獸,尊尊眼前小景、座座天外奇觀,雕工樸拙不失精微,加上石材色澤悅目,遊伴愛不釋手,結果我們一共購了二噸多重的石雕……石雕主人為一蘇格蘭中年人,大約在我們回港後二三個月,來信多謝我們並說他已結束生意打道回蘇格蘭……在那個通脹沖天的年頭,他以美元賣出那些出自土著雕塑家之手的石雕,不在當地做億萬富翁而回老家頤養天年,如今看來,確是明智的選擇。

二、穆加貝「和平退位」,但看哈拉雷上街群眾歡天喜地送他一程,可知他已失民心,那意味他去世之後,津巴布韋不會為他豎碑立像——據說,國家貨倉存有兩座他的巨型雕像,看情形被敲碎的機會更高。

這令筆者想起北韓真是禍不單行,連雕塑業亦面臨不景氣!原來北韓於一九五九年創立、現在有約四千工匠的Mansudae Art Studio,這數十年來,已因為金氏父子塑巨像及五花八門歌頌金氏皇朝豐功偉業的雕塑群而舉世聞名,成為世上出口雕像最多的國家。為拍領袖馬屁,許多國家都向這家「藝術工作室」訂購領導人的巨雕,如安哥拉、乍得、貝寧、剛果、赤道畿內亞、埃塞俄比亞及多哥等非洲國家,都是大主顧;當然,她們訂購的除了領袖像外,還有不少名目令人瞠目結舌如豎立於塞內加爾首都達卡近郊、高近五十公尺的超巨型「非洲文藝復興運動」石雕群……

俄羅斯和中國早已不做這門生意,北韓因此一枝獨秀,據說其收入主要供金氏王族購買外國奢侈品,當卡斯特羅和李光耀去世後古巴和新加坡遵遺囑不為她們的國父設紀念雕像供萬民瞻仰時,等如北韓失去兩宗大生意;如今穆加貝灰溜溜落台,存倉的雕像固無安身之所,當然更不會在全國各地立像……北韓的雕塑業已進入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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