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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0月25日

林行止 林行止專欄

操控香港綽有餘力 主宰世局仍看美國

一、

「中共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昨天上午在北京人民大會堂「勝利閉幕」,「勝利」雖是濫調卻是事實,「實到」的黨代表及特邀代表共二千三百三十六人(缺席十八人)以「無記名投票方式」選出一百三十三名「十九屆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委員」,大會隨後批准「習近平同志代表十八屆中央委員會所作的報告」,再通過《中國共產黨章程(修正案)》的決議,把「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同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學發展觀一道,確立為中共的行動指南……」。不厭其詳縷述這些「舊聞」,是因為所有議案均獲全票通過,當習近平主席「總結」點票工作人員朗聲說出的「反對票,沒有」時,熒幕所見所聞,真有點詭異,惟此舉足顯中共大獲全勝,殆無疑義。如此全票通過,除了共產國家,便只有少數中東(如侯賽因當權時的伊拉克)及非洲獨裁國家有此「能耐」。

寫到此處,筆者不期然記起美國杜克大學經濟學教授庫蘭多年前的《私人秘密、公共謊言──弄虛作假的社會後果》(T. Kuran: Private Truths, Public Lies-The Social Consequences of Preference Falsification),當中指出羅馬尼亞獨裁者壽西斯古大權在握時,全國同聲,稱他為「偉大領袖」,把他捧上九重天;他於一九八九年十二月倒台,皆因在時局動盪之際發表演說,台下最初有「幾乎無聞」的「反駁之聲」,惟此「噪音」迅速蔓延,成為席捲全場要求他落台的群眾怒吼!在發表是次演說後四天的二十五日,他(和夫人)便死在群眾手上……。汲取了這種教訓,如今北京對異見分子的控制,可說達後無來者的驚人程度,這種種做法,正是秉承習近平的指導。早在二○一二年的「宣傳思想工作會議」上,習氏便說「一個政權的瓦解,往往是從思想領域開始的,政治動盪、政權更迭,可能在一夜之間發生,但思想演化是個長期過程,思想防線被攻破,其他防線就很難守護。」如此這般,在「十九大」會期,北京禁聚會、禁上訪、禁油站加油、禁發表「公開信」、禁任何特快速遞至北京的郵件甚至禁買菜刀。中共以洪荒之力營造了沒有反對聲音、黨代表一致擁護習近平的「新時代」!

對網絡和意識形態的嚴密控制,反映中共的「底氣」不足,可是,它偏偏一再強調充滿自信,這豈不是充滿矛盾嗎?自信的人和政黨,怎會害怕外人說三道四,鄧小平不是說過「共產黨是罵不倒」嗎?顯見現在的政情比鄧小平時期更需要全力維穩!不過,看不透中共的施為,是正常而非反常,比如看習講話中縷述的政經成就和領袖群倫的雄心壯志──如今美國特朗普威信未立、俄國普京少有追隨者,確是習近平攀登世界領袖的最適時機──中共又怎樣解釋至今不改國歌(《義勇軍進行曲》)的歌詞。寫於四十年代的歌詞與如今的國情已完全不同。看「十九大」開幕式二千多名黨國精英神情肅穆合唱「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真是啼笑皆非。

二、

中國經濟的發展模式,雖然打出與西方國家不同的旗號,但與六十年代至新世紀初期的西德和日本差不多,彼此都是生產超過本國需求(消費者購買力不足)的商品,不得不從出口市場上賺取外滙(所謂「出口導向」是也);中國在這方面具有優勢,因為有「過剩」勞工(湧入城市的農民工)及薪津相對低廉;然而,這種客觀條件已變,經濟興旺及人口政策令內地勞工市場趨於緊張,而沿海城市薪津受供不應求扯高,迫使人力集約行業不得不內遷或外移……大體而言,在中國未全面脫貧及進入小康境界之前,長期高增長後經濟增長放緩,是不可避免的趨勢。

習近平提出今後經濟發展重質輕量的策略,路向是對的;他強調中國的先進科技,特別是人工智能(AI)有長足進展,意味中國將從經濟學家所說的「唾手可得」(Low-hanging fruit)行業轉戰高端產業,亦是正確的決策。中國在新一代(5G)智能手機的開發上有重大進展,加上有一個龐大及購買力與日俱增的內需市場,中國在二○二五年前後成智能手機的世界「一哥」,應無懸念。

在經濟領域上,中國的優勢還有工人習慣長時間工作,美國著名科學家戴蒙狄斯(P. Diamandis)月前在一篇短文(見七月二十三日linkin.com)指出,中國創業家的工作規矩是「九─九─六」,即上午九時工作至晚上九時且全周工作六天;他沒說美國矽谷的工作時數,只說中國人遠較美國人勤奮。同樣重要的是,自從特朗普上台對技術人員工作簽證(H-1B)諸多限制之後,中國成為最大受惠國,目前雖未見具體數據,但科技人才轉至工作環境和薪津都不錯的中國工作,蔚然成風。中國在科研上的投資,據「經合組織」(OECD)的數據,從二○○○年的四百一十億(美元.下同)急增至二○一四年的三千四百五十億(參考數據,同期美國從三千三百三十億增至四千三百三十億、日本從一千二百億增至一千五百九十億)……華為技術十七多萬員工中,有四成是「不事生產」的研究人員。如無政經意外,中國在「十四.五」(二○二一─二○二五)中取代美國成為世界創新科技龍頭的可能性,不容抹殺。

三、

在經濟數據和豪情壯語之外,最令人關注的問題是,中國僅憑經濟力量便能躋身世界強國之林嗎?一如筆者較早前在這裏指出,主導包括經貿去向在內的世界大事,歸根到柢,是軍事力量,而目前和可見的將來,美國作為軍事霸主的地位,不易受挑戰,因此國際貿易規律,取決於美國的態度──這情況有如中國之於香港,對於有關香港諸般法例的最後話語權,有銀彈有炮彈的北京說了算數!

習近平保證至二○五○年,中國將建成世界級(World-class)的軍事力量,那等於承認現在以至二、三十年內,中國軍力未能與美國比肩……不過,以中國在科技上的突飛猛進,在未來任何時候研發出令美國人望而生畏的高端科技武器,可能不少,問題是現在仍沒有而已。

也許正是基於此種現實,中國才不會貿然直接挑戰與美國結盟的日本,自古以來便屬我國所有的釣魚島,遂無法收回。同理,雖然近來不斷有消息傳出中國會於明、後年武力收回台灣,這有為中共成立百年獻大禮之意(當然,習主席會因此功蓋鄧小平),但特朗普角逐二○二○年連任,為挽回、提高民望,不惜在遠東動武,深知美國(和日本)不可欺,台灣應可暫保平安。近月台灣民眾既爭取政府改時區,以象徵與中國脫離從屬關係;又要當局立法禁止島內見五星紅旗。這種種訴求,即使最終無法成事,亦足顯示北京出重手「管治」香港令台人離心日重的趨勢。

與日本和台灣的「地緣」完全不同,香港並無抗拒北京的本錢,這是筆者勸說民主派化身民生派即致力於監督政府更有效施政尤其是「做善事」的底因;在「一地兩檢」上,筆者認為米已快熟,泛民不如把精力集中於「防範『兩制』執行中國法律的疑慮之處減至最低」(八月二十九日本欄)……。筆者主張主動引入簡體字,亦本此意。筆者多年前多次正面評介文壇前輩容若先生論簡體字要不得的剖析,又豈有不知簡體字「破壞中國文化」之弊──漢英大詞典出版社出版、時任中共總書記江澤民題簽的《二十四史全譯》的編者亦知此弊,因此棄簡體而以繁體字印這套巨構──可是,便如國民教育一樣,在當前的政治形勢下,要來的必然會來,港人與其被動接受(最終只有接受一途),何如主動「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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