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6日
四、
劉良模(一九○九─一九八八年)赴美前任上海青年會事工組主任,工作之一是負責搞歌詠活動、教會友唱「抗日救亡歌曲」,《義勇軍進行曲》為熱門曲目。當他在紐約見美國聽眾對《義勇軍進行曲》反應如斯熱烈時,興起為這首歌在美國灌唱片的念頭,於是招募一批「性喜音樂」的青年華工(洗衣、印刷及餐飲業從業員),組成歌詠團,在他指揮下,學唱「中國抗戰歌曲」;「歌藝」成熟後,劉氏於一九四一年春把他希望出唱片令更廣泛的美國人可以通過電台和留聲機欣賞「中國人民抗戰歌聲」的念頭,告知羅伯遜並請他擔任獨唱,後者一口答應。於是,由羅伯遜獨唱、劉良模指揮的華僑青年歌詠伴唱,灌錄了用漢語演唱的《起來!》(Chee Lai;以今之羅馬拼音為Qilai)……。知道此事後,「保衞中國同盟」主席宋慶齡大喜,在《起來!》唱片封套寫了這段話︰「……羅伯遜唱出了全世界人民的聲音……,我們的劉良模,教會了中國的大兵、游擊隊員、農民和築路工人,在勞動和鬥爭的時候歌唱。」在宋慶齡引薦下,「國際友人」羅伯遜成為倫敦「保衞中國同盟」的榮譽會員。
劉良模憑《起來!》成為中共的「紅人」,據梁家麟的《中國近代教會史十講》(香港天道書樓),一九四九年八月,龔澎(喬冠華夫人)受周恩來總理之託,發電報給在紐約的劉良模,通知他已被邀為政協委員……。回國後不久,劉氏成為推動宗教改革的公開信《中國基督教在新中國建設中努力的途徑》的四十名聯署人之一,進而發起基督教三自(自治、自養、自傳)運動,受知於中共,其官運亨通,不在話下。劉良模的官職,捨基督教會之外,是全國青聯主席、全國政協常委及民盟中央委員等……。他可算是憑《義勇軍進行曲》「起家」的第一華人。
五、
荷蘭紀錄片導演伊文思(J. Ivens, 1898-1989;昨天提及那本同名雜誌專門評介他的作品及影響),深入大後方拍攝國共內戰以至抗日戰爭的紀錄片《四萬萬人民》(The 400 Million;又名《一九三八年在中國》〔China in 1938〕),雖然是這位「中國人民的老朋友」嘔心瀝血之作,但內地介紹其生平的文章中,很少提及這部於一九三九年發行的英語紀錄片。當然,這不是說中共已忘記這位「老朋友」,而是這部紀錄片中有若干中共不願人民知道的場景,因此不作廣泛宣揚。不過,在學術界,中共仍容許學者提及這部紀錄片;二○○八年十一月十八日北京師範大學舉辦的「尤里斯.伊文思與中國五十年國際學術研討會」,放映四部主角攝製的作品中,便有《四萬萬人民》。
這套正面紀錄中共抗日活動(伊文思翌年經香港赴美國時,請送行的中共駐港代表把他那部當時最先進的三十三米厘手持攝影機轉送剛成立的「延安電影團」)且令《義勇軍進行曲》名揚西方世界的紀錄片,所以在內地民間寂寂無聞,筆者揣測原因是該片有長約十多分鐘的鏡頭,紀錄一次「升起青天白日旗」的國民黨政府儀典,所用嘹亮雄壯的配樂,正是《義勇軍進行曲》!如今看起來,此事的確不可思議,國民黨政府居然奏死對頭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然而,此曲為抗日而作,主導抗日的國民黨以之「助興」,誰曰不宜!?
無論如何,《義勇軍進行曲》被美國黑人低音歌王羅伯遜(Paul Leroy Robeson, 1898-1976)唱紅,因荷蘭人拍製的《四萬萬人民》令世人了解中國人如何艱苦地奮勇抗日。此曲響遍世界的國際元素如此之重,真是意想不到吧。
香港大學中國傳媒研究計劃編輯班志遠(David Bandurski),七月初在網誌Quartz發表題為〈中國國歌的美國故事〉(There's an American story at the heart of China's national anthem)的長文,對羅伯遜在美國「唱紅」《義勇軍進行曲》一事,述說甚詳,記主角宋慶齡的何書所未記的是,羅伯遜(和劉良模)合作灌製的黑膠碟《Chee Lai》(起來)現存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對於這位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畢業的歌王,被羅靚教授譽為「中國抗日最有力的發言人」!
六、
據班志遠的考證,《人民日報》於該報創刊後約一個月的一九四六年七月二十五日,第一次提及《義勇軍進行曲》,原因是紀念作曲者聶耳逝世十一周年(聶氏一九三五年七月十七日溺斃於日本神奈川縣中部的藤澤市鵠沼海岸,得年二十三),所附兩欄高新聞題為〈中央辦公廳集會紀念──聶耳逝世十一周年〉,只是內容字跡斑剝模糊,幾不可辨。國民黨敗退台灣後,一九四九年九月,全國政治協商會議在京開會,暫定《義勇軍進行曲》為國歌(力主此事的正是劉良模)──直至有正式國歌為止;同年九月四日,《人民日報》的「人物介紹」欄介紹〈黑人歌王羅伯遜〉,內文雖不易辨認,估計不外讚揚此公令《義勇軍進行曲》名揚美洲……。《國歌百科大全書》「中華人民共和國」條對如何定國歌的紀述,遠較具體詳盡。一九四九年初,中共中央組成一個委員會,對外徵求國歌,至同年九月二十一日,一共收到六百九十四首參選歌曲,但悉數為委員會否決;由於截止之期日近,委員會遂決定起用《義勇軍進行曲》為國歌,此議為毛澤東和周恩來贊成;委員會同時表決不改田漢的歌詞,以起「安不忘危」(居安思危)作用;九月二十七日政協會議,一致通過定此曲為代國歌。十月一日毛主席在天安門樓頭宣布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背景音樂」便用此曲!
《義勇軍進行曲》五、六十年代在內地十分流行,慶典集會升旗禮,不論性質大小,都先奏此曲,直至一九六六年五月文化大革命,國歌作詞者田漢被打成反革命(與周揚、夏衍和陽翰笙被劃為反革命的「四條漢子」),被囚於秦城監獄,他的作品被定性為「毒草」,在六五年冬至一九七五年七月二十四日這段期間,全面被禁;國歌只能「純奏樂」而不能再唱叛徒所寫的歌詞(期間《東方紅》實際成為國歌)。受盡屈辱(曾被迫喝自己的「糖尿」)的田漢,於一九六八年十二月十日瘐死監獄,一九七八年三月全國人大通過〈繼續革命的戰歌〉為國歌歌詞*,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為田漢平反;一九八二年三月全國人大通過恢復用田漢的歌詞。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四日,中國人大通過新憲法,同時指定《義勇軍進行曲》為國歌,至二○○四年三月十四日,政協終於確認此曲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
此次全國人大常委二審通過《國歌法》,內地及港澳中小學教材同時納「國歌」為「六大學習範疇」之一的「國民身份認同與中華文化」,作為第一學習階段(小一至小三)的「核心學習元素」,這種規定,比過去「國歌」只收於附錄不在學習範疇之內,大進一步!不過,對於國歌跌宕起伏的歷史過程,又有多少會讓學生知道?
*前進!各民族英雄的人民!偉大的共產黨,領導我們繼續 長征!萬眾一心奔向共產主義明天,建設祖國保衞祖國英勇的鬥爭。前進!前進!前進!我們千秋萬代,高舉毛澤東旗幟,前進!高舉毛澤東旗幟,前進!前進!前進!進!
《義勇軍進行曲》從《起來》到國歌的政治進化.【二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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